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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裴先生,你到底进不进城?”
扛着大纛的典折冲纵马而至,低头望向脸色阴晴不定的裴东升,不禁眉头紧皱问道。
这位定扬侯的身边亲信,自从出了锦州、银州,就开始有些神神叨叨。
时不时便要歇息一阵,且往往落脚乘凉没半柱香又再次启程。
如此断断续续,停停走走。
不仅耽搁赶路的进度,还让护驾的卫军吃足苦头。
往往刚卸去一身沉重甲衣,喝口水喘些气。
有时候战马都没喂饱,便要匆忙起身。
私底下,裴东升那对过世的双亲,已经不晓得被关宁卫问候多少遍。
随着那顶软轿停下,浩浩荡荡的数百轻骑令行禁止,齐齐勒马,扬起滚滚烟尘。
宛若厚实的铜墙铁壁,横亘于宽阔的官道。
瞬间便将前后的大路,堵得个水泄不通。
正午的日头本就毒辣无比,再加上人马拥挤。
等到那股浓重的暑气弥散开来,天地好像一座大蒸笼。
又闷又热,熏得人头晕眼花,难受得紧。
换作寻常的商号,亦或者押货的镖局。
早被骂得狗血淋头,激起群情鼎沸,挤到一旁去了。
可惜,那杆黑底红字的定扬侯府大纛猎猎飞扬。
宛若定海神针,足以镇压一切不服。
纵有几分牢骚怨言,那也是敢怒不敢说。
“典校尉,你催个什么劲?天色还早,何必着急。”
裴东升捂住心口,其中剧烈跳动,宛若打鼓一样。
他无视面沉如水的典折冲,举目远眺雄伟耸立的巍巍梅山。
明亮的双眸倒映出,玄黄二色垂流八方。
好似汪洋倾泻铺天盖地,气象颇为惊人。
“大造化……”
裴东升眸光闪烁,经过再三思忖,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人皮纸所言。
正因为有这件宝贝,他才能从一介穷酸刀笔吏,摇身变成定扬侯府的座上客。
尽管心血来潮屡屡提醒,似乎感到不妙。
可与其相信自个儿,不如听从人皮纸。
“我也许会出错,但这件宝贝来头不一般!
它通晓古今无所不知,定然可保万无一失!”
裴东升寻思片刻,强行按下不断涌动的心头警兆,转头对典折冲说道:
“入城吧。”
这个时候,他也顾不得讲什么礼数。
转身坐回那顶软轿,依旧有些许的心神不宁。
于是,裴东升取出紫金罗盘与九泉号令旗。
发号施令,让十头飞僵魔怪潜入地底,以为后续的策应。
它们个个指甲尖利,力大无穷。
想要凿穿土石,挖出一条通道再容易不过。
“莫名其妙。”
典折冲扯动缰绳,冷哼一声。
五指紧攥那杆挺立笔直的大纛军旗,大喝道:
“入城!”
数百余轻骑鱼贯而入,并未遇到意料之中的阻拦为难。
毕竟,连董敬瑭都被北镇抚司关押下狱。
魁字大营刀兵未动,就叫那位纪千户只手镇压。
偌大的昙州,俨然是城头变幻大王旗,换了一位新主人。
倘若纪九郎真如传扬的那般桀骜不驯,趁着这个机会给定扬侯府一个下马威,也不是没可能。
但出乎典折冲的预计,一切风平浪静。
出示过定扬侯的虎符令牌后,昙州城门大开,由得披坚执锐的数百轻骑长驱直进。
这反而让扛纛的校尉有些忐忑,莫名升起如履薄冰的紧张意味。
入城又出城。
并未多做停留。
等到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分,一行人终于抵达梅山脚下。
裴东升脸色苍白,那种挥之不去的不详预感,始终萦绕于心头,无法抹去。
趋吉避凶,是相师所学的本事。
趋利避害,为人之本性。
两者相加,方才形成心血来潮也似的示警。
“我连起三卦,都显示是大凶!大危!大险!”
裴东升眉头紧锁,面皮发紧,喉咙艰涩。
等他踏出那顶软轿,向着梅山走去。
那种心惊肉跳的感应愈发明显,就好像把自个儿送进虎口一样。
“为何如此?难道是我学艺不精,次次都错?”
裴东升仍旧无法平复,额头滴下豆大的冷汗,呼吸越发急促。
瘦削的肩膀,像是压着沉重的山岳。
莫大的压力落于己身,令他气喘如牛,汗似雨下。
“裴先生,你还……好吧?”
典折冲翻身下马,背负双戟。
数百余轻骑安分留在山脚下,只有他与裴东升两人登山。
前往北镇抚司衙门,拜访那位大名鼎鼎的纪千户。
这位膂力过人的扛纛猛将,看向裴东升的眼神颇为古怪。
后者冷汗频频,行走缓慢。
好像感染风寒,抱病有恙似的。
“何至于吓成这样?”
典折冲心里犯起嘀咕,还未看到纪九郎本尊。
便胆气俱丧,斗志全无。
那等瞧见那袭权势熏天的大红蟒袍,岂不是要跪下来磕头?
侯爷派这么一个货色来北镇抚司,也不怕丢尽颜面!
对于典折冲的问话,裴东升充耳不闻。
他心神与身意宛若一分为二,前者坚信人皮纸的预测结果,后者却屈从于趋利避害的本性。
这就像拔河一样,互相较量抗衡。
好似天人交战,内心纠结。
片刻后,定扬侯府的一文一武两人,行到半山腰。
抬眼看见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百户,按住腰刀相迎:
“某家童关,奉命接待二位,纪大人早在衙门明堂等候多时。”
他抬手做出恭请的手势,随后走在前面带路。
“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,都有换血三重天的武功底子。
看来市井坊间流传那个纪千户没底蕴,难以长久立足的说法,并不可信。”
典折冲身为武将,首要看重兵力与军势。
他本以为北镇抚司急于招兵买马,手底下必定是良莠不齐,泥沙俱下。
可沿途所见,那些云鹰缇骑个个身强体壮。
窥一斑而知全貌,典折冲久经沙场,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。
只有伙食够好,服用各种大补药膳,加上日夜操练艰苦锤炼。
才能让士卒养出悍勇冲阵的气势,生撕虎豹的气力。
要不然怎么讲,纵然金山银海也填不够九边!
数以百万的精锐铁骑,虎狼之师。
无需拔营打仗,只一日的人吃马嚼,就不知道耗费多少军饷。
若非景朝早年马踏江湖,破山伐庙。
收尽天下之财,铸成雄厚国力。
恐怕很难养得起固若金汤的九座边关!
“缇骑内炼外炼皆有大成,小旗通脉者甚多,百户已破换血关。
难怪侯爷坐不住了,从贺兰关回到府中。
再给北镇抚司三年五载,步步为营。
白山黑水姓纪,还是姓郭,确实不好说。”
典折冲由衷感慨,甚至有几分钦佩于那位纪千户的手段。
太子监国二十年来,并非没想过往辽东安插亲信,掣肘边将与军侯。
可连年大灾的苦寒地方,几岁孩童都能骑马握刀的白山黑水,又岂是这么容易站得稳脚跟。
都道流水的钦差,铁打的侯府。
能够逼得定扬侯一退再退,割让两州之地。
也只纪九郎一人而已。
“等候多时?纪九郎晓得我要来,还派人迎接?太反常了。”
裴东升却没注意这么多,他如今好像踩在刀山火海上,步步走得心惊。
“空穴才会来风!这种钢刀架在脖子上的真切感受,当真没有任何缘由么?
我学艺再不精,也是风水正统,掌握万会人元秘术,岂能卦卦失算?
不对,大不对劲!我是被劫气蒙蔽住了心神!”
当裴东升远远瞧见那座大如宫殿,拔地而起的衙门明堂。
忽地心头巨震,好像晨钟暮鼓敲响一般。
终于还是趋利避害、趋吉避凶的本心本性占据上风。
裴东升想得果断,双眸一凝,袖袍一抖。
五指握住藏在身上的九泉号令旗,口中默念诵咒:
“令行风火,山倾木枯。水竭火灭,天地黑虚。阴沉九地,诸将驱驰……”
轰轰!
轰轰轰!
裴东升扬手一指,如同雷光迸发,震得土石崩碎!
突如其来的莫名惊变,让典折冲错愕不已。
他不晓得裴东升发什么疯,竟然敢在北镇抚司的门前动手。
岂非授人以柄,给纪九郎发难的机会?
“裴……”
典折冲话音还未出口,便见一团煞意沉沉的浓重黑云,倏然盖过头顶。
他定睛一看,乃是十头飞僵振翅而飞,引动阴浊气机凝聚而成。
呜呜!
呜呜呜!
阴风阵阵,飞沙走石!
好似鬼哭神嚎,邪魔出世一样!
“好胆!衙门重地,摆弄外道伎俩!真是不把森严法度放在眼里!”
不久前刚晋升换血三重天的童关运转内息,腰间长刀铿锵出鞘,落入掌中。
宛如匹练,刹那横贯而出,斩向那团笼罩而下的阴煞黑云。
飞僵魔怪刀枪不入,肉壳远胜于铜铁精金。
纵然童关这一刀势大力沉,却也只是震出一连串的飞溅火星,将其劈飞到数丈开外。
阴地养出的十头飞僵被激发凶性,肉翅振动,快如闪电。
仅仅半个呼吸,就已冲到童关的身前。
嗤嗤!
漆黑尖利的指甲弹动,好像剑锋刺杀一样,朝着喉咙抓去!
“好厉害的飞僵!反应慢上一些,一招间就要被杀!”
典折冲正要出手,挥动大戟阻挡。
辽东局势本就紧张,倘若坐视这个童百户身死。
被人于家门口当面打脸,损兵折将。
依着纪九郎的骄横性情,绝对不会善罢甘休。
到时候,北镇抚司与定扬侯府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。
自个儿也要被迫在侯爷与朝廷当中,做出选择。
咚!
可不等典折冲赶到,童关身形一转,好似矫夭龙影,陡然带出迅疾浮光。
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飞僵,避免被扯断喉咙。
随后左臂的筋肉,像是大蟒缠绕迸发阳刚气血。
步伐如同踏罡,震出轰鸣的巨响!
五指攥紧捏合成拳,好似腾空而起的狂龙,砸向那头长满红毛的凶恶飞僵!
喀嚓!
其声如击败革!
强弓劲弩都难洞穿的鳞甲肌体,竟是“嘭”的炸开,凹陷出清晰的拳印。
“好生磅礴大气的拳意!区区百户,也能学到这样上乘的武功!”
典折冲脚下一顿,眼中异彩连连。
这个童百户不仅内息悠长,气血阳刚。
更难得的是,那股狂龙升天跨千山的霸道拳意,尤为厉害。
秉承阴浊煞气而生的飞僵,挨了一拳。
就像下入油锅似的,浑身发出“噼啪”炸响。
这番交手看似缓慢,实则只在电光石火间。
裴东升用九泉号令旗召出十头飞僵后,竟是看也不看,拔足狂奔。
要知道,它们一旦结成绝阴杀阵,足以搏杀四重天大高手。
堪称护身、杀敌的压箱之物!
而今却被弃如敝履,毅然舍弃!
“梅山是你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地方?”
童关那身飞鱼服衣角翻飞,左拳右刀,转眼就砸翻一头飞僵,劈开拦路的魔怪。
“既然,我家千户大人说了要见你,纵然逃到天涯海角,那也无济于事。”
伴随李严冷然的话音,横风急雨的滂沱刀光,倏然罩住临近衙门回头是岸的裴东升。
“北镇抚司……的确是强手辈出!”
典折冲眸光跳动,那个持刀杀出的百户也非同一般。
刀光如网绵密急促,其中暗藏独一无二也似的孤傲意蕴。
俨然又是一门不知跟脚的上乘神功!
“果然早就等着我!不能入梅山……这是一场大劫!”
裴东升懊悔不已,他早该顺从心血来潮的示警才对。
万会人元的风水秘术连忙催动,巍峨山势受其牵引,霎时化为一条苍青大蛟,撞向李严!
只要挡住这个刀法非凡的百户,裴东升有信心借助救贫先生的七十二龙盘。
于半个弹指,引动磅礴地气喷发,挪移遁出百里开外!
那时候,就算度过一劫!
“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
北镇抚司的衙门明堂传出一道平静嗓音,宛如雷落天海,电光炸起。
无形的气机垂流逸散,激起阴阳摩擦,迸发轰鸣巨响。
握住七十二龙盘,正欲发动的裴东升。
就像封入琥珀的蚊虫,顷刻凝固住。
念头,魂魄,气血,内息……全身上下,再无一处可以动弹!
紧接着,裴东升眼皮眨了一下。
宛若天地颠倒,虚空层叠。
下一刻,其人就已置身于那座无垠太虚也似的明堂,眼中映出一袭大红蟒袍的挺拔身影。
贴身收藏的那张人皮纸,仿佛发出雀跃欢呼。
只用一息就脱离开来,飞向上方的大案。
“吾名裴东升,当你见到这行字时,吾已身死……原来,这就是你的命数?”
端坐于太师椅上的纪渊,垂眸扫过那张流光四溢的人皮纸,念出兀自显现的那句话。
“此物,能够照见因果业力,如同阴司判官,给出裁决论断?”
那张人皮纸飘舞起来,好像手舞足蹈,歪歪扭扭凝聚字迹:
“吾名纪渊,见之如见神,当受九劫敬拜。”
纪渊微微一愣,眼神古怪。
这算……拍我马屁?
人倒霉的时候别走夜路,不然会撞鬼
我出生在南方十八线城市,小学就在家附近,走路只需要五分钟,跑步最快一次两分半,差不多属于下楼几步脚的距离。
初中是逸夫,高中叫田家炳,都是港商捐赠。
我高中有所谓的宏志班,成绩特别好的尖子生才能进去。
我从小学开始偏科数学,因为当时的数学老师是校长,很喜欢替体育老师代课,给我们布置题目,不招学生喜欢。
且他还有个习惯,如果抓到不听讲的学生,会当众叫他站起来,然后扇耳光,无论男女都难幸免。
我就被扇过两次。
所以出于对那个老师的怨恨,我就没再听过数学——当然现在回头看,这很幼稚且愚蠢,只会伤害自己。
幸好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是位温柔的女性,她重新唤起我学习的动力,让我及时悬崖勒马。
但这一系列的种种原因,让我中考成绩平平,并没有进去最好的宏志班。
我和我的朋友阿敏的认识,来自于他的转班。
他当时发型很奇怪,剃得很短,脑袋像一颗竖立的子弹。
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。
而且他还是从宏志班转来的。
原因据说是早恋,然后被朋友挖掉墙脚。
所以悲愤之下转到我们班。
我俩当时并不熟,因为不属于一个小团体。
我从小学、初中再到高中,都是走读生。
他则是住校,所以属于“记得名字但没怎么说过话”的同班同学。
真正熟络成为朋友是在大学,我们一起去了长沙。
虽不同校,但常常聚在一起通宵上网,打lol。
阿敏的游戏水平,跟我的另一个高中兼同班同寝室的朋友阿慧,都很高。
每次跟他们一起去网吧,总能听到前台响起“欢迎雷瑟守备的钻石/大师”。
当时大伙儿普遍段位都不算高,钻石、大师还是相当有排面的。
他俩最有名的一次,是参加网吧赛,在那里遇到过如今的职业选手刘青松。
以及跟另外一位职业选手草莓合过照。
我嘛,向来没什么游戏天赋,我从高二开始接触lol,直到大一都未能升满三十级。
然后我不喜欢打匹配和排位,每次都是他俩带我嘎嘎乱杀,我负责嘎嘎,他俩负责乱杀。
网吧里面充满着欢快的气氛。
大学四年一晃结束,我当时已经接触网文,开始码字了。
一边实习找工作,一边抱着笔记本写同人小说。
阿慧去了广州,阿敏则留在长沙。
我们住在一个招待所里,大概还没有我卧室大的房间,只有一张床,给我睡。
剩下的阿敏、阿德、阿宁几个人打地铺。
每到早上出门,招待所老板就会看到十平方米不到的小房间里,涌出四个人模狗样的年轻应届生,挤在公用厕所排位刷牙。
相当艰苦。
我当时在雨花区,实习公司在芙蓉区,就算是九点上班,我也得七点半就起床,赶着通勤免得迟到。
我从小晕车,第一次面试是打滴去的,还好当时滴滴便宜,只用了十八块。
但不可能天天打滴,那一个月工资搭进去都不够。
所以开始坐公交,我从来不坐,站在后面下车的门口。
那里有个垃圾桶,方便我吐。
我确实有过,因为晕车吐别人一身的惨烈案例。
心理阴影很严重。
一个月后,那辆公交通勤的上班族,基本上都记住了我。
我上车之后,不少时候他们都会主动把那个位子让出来。
我受苦的日子不算长,三个月转正且赚到第一笔稿费。
大家搬离了招待所,租了一对大学老师夫妇的房子。
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睡,所以我没有选择卧室,而是客厅的沙发。
我有一台很老的笔记本,阿敏经常会过来跟我一起看剧。
《绿箭侠》、《闪电侠》、《哥谭》、《权力的游戏》……
看累了,他就会跟我一起睡沙发。
那个沙发是可以放平成床的,所以空间还算大。
一次两次,我倒也就习惯。
那时候的阿敏,在我们的小团体里名声不小。
我们都叫他“少年阿敏”。
他头发有些自然卷,喜欢打篮球,常年T恤跑鞋,颇有些痞帅的意思。
高中的时候,并未展露峥嵘,乃被朋友挖墙脚的败犬。
可等到大学时期,便开始神采飞扬。
大二时期,以成功留宿女生寝室一举震动我们的小团体。
后来更是万军从中,赢得班级上最漂亮的XJ姑娘芳心闻名。
我见过一次,生日聚会上,颇有些像如今的迪丽热巴。
只不过年轻人的感情,就像月初发的工资,总是挥霍的很快。
后来阿敏又陆陆续续谈过数位,其中包括公司部门大他五岁的女组长、环境学院的四川妹纸、网络奔现的江西姑娘、家住长沙且有八套房,但父亲生意不太干净的白富美。
这也是他少年阿敏的外号由来。
每每谈及最后一个,阿敏总是捶胸顿足,后悔不迭。
“我要是答应当上门女婿,路虎都开上了。”
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。
我那时候仍旧一边稳定工作,一边抽空摸鱼码字,赚点让自己外卖自由的稿费。
生活还算岁月静好。
一切转折大概从我生病离开长沙开始。
没过多久,阿敏、阿慧、阿德,相继都回到老家。
网吧,是我们最常相见的地方。
我们成了那种人均月入过万,甚至十万的互联网,不怎么关注的十八线青年。
我养病恢复了一段时间,继续工作,继续码字。
阿敏仍旧忙于跟女朋友分分合合,以及一次次冲分大师失败告终。
他好像不愿意接受,年纪大了,操作下滑的事实。
就像不愿意接受,那份自己不太喜欢的工作。
某天,阿敏约我们一起吃饭。
说他要离开老家了,带着女朋友去广州闯荡。
我后来有听人说。
是因为他女朋友家里开口索要十五万的彩礼。
十八线城市平均月薪两千,他当时一个月也就四千不到。
再怎么奋斗,恐怕也很难攒够,更何况,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。
那天我们吃完饭,走在沿江风光带,坐在石头栏杆上。
一如高中。
背后是灯火绚烂的南方大厦。
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湘江。
但每个人聊的,已经不再是前不久拿了五杀、某个英雄如何出装、以及今年LPL必然能够抗韩成功。
都变成了现在房价真几把高、某某某前几天提车了、以及回忆以前。
我们聊到很晚。
各自散去。
大概是三四个月后。
阿敏满身疲惫的回老家了。
他在广州过得并不好。
十八线青年学历平平又没有过硬的专业技能,之前从事的也无非都是销售、客服等大众岗位。
去往陌生的大城市,当然举步维艰。
租房子,加班,应酬,喝酒……一切都需要适应。
我再次见到阿敏,是在很久都没去的ktv。
大学之后,偷偷带熟食饮料,然后去唱k就不再是我们的娱乐活动了。
我来得比较晚,到的时候阿敏已经喝得有些醉了。
他正在唱萧敬腾的《会痛的石头》。
声嘶力竭。
我坐过去还没说话,他眼睛就已经红了。
彼此都是很熟的兄弟,阿敏没有那么多顾忌,开始哭着聊他在广州吃过的苦。
他说跟女朋友租在城中村,没有太多社会经验被坑,墙皮每天都脱,下雨的时候还会漏雨,跟房东提意见却没有反馈。
为了省钱学做饭,但总是翻车,组里业绩压力很大,每天都要喝酒,经常跟女朋友吵架……
零零总总,鸡毛蒜皮。
最后,他趴在我肩膀,一把鼻涕一把泪,把我前两天刚在淘宝上买的凡客T恤弄得皱巴巴。
他说跟女朋友分手了,他每天出去上班,然后女朋友在家找工作,结果没一个月就搬离出租屋了。
因为当时打王者处了个cp。
主管还把他本该拿到的八千块提成,扣成只有一千二不到。
我不知道怎么样安慰。
只能说,会慢慢好起来的。
阿敏沉沦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。
我每次下班路过那家常去的网吧。
总能看到他。
这时候的阿敏。
已经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了。
胡子拉碴,打篮球时的精瘦肌肉,慢慢变成些久坐不运动的肚腩。
岁月就这样一点点往前走。
差不多一年左右。
阿敏终于开始重新找工作。
令他振作的,是他家终于拆迁,按人头分了四套房子。
这让阿敏精神焕发,开始敢于畅想以后。
我回到老家上班码字,独自住在小学读书的老旧小区。
他当时上班的公司离我家很近,所以我让他搬到我家,可以省去通勤的时间。
阿敏很快就拎包入住,他打算攒钱组一台电脑,能够带得动lol就行。
我们小团体都是端游成员,且都不具备欣赏3a大作的审美。
可阿敏的倒霉远未结束,某天他正跟我一起打极地。
突然接到电话,脸色煞白像是傻了。
急匆匆出门,直到半夜才回来。
他最近谈的那位活泼开朗的女朋友,家里发生火灾。
母女都没抢救过来。
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。
阿敏失魂落魄回到房间。
晚上爆肝的时候,我能听到传来的哭声。
过了很长的时间阿敏才恢复过来,几乎每一夜,他都会跟我说,他本来打算怎么装修房子,怎么求婚。
也几乎每一夜,我都能听到房间里的哭声。
那段时间,阿敏的自然卷,生出很多白头发。
跳过两年左右,我码字开始有些起色。
常常跟朋友约着去电竞酒店,去水库钓鱼,以及给阿敏介绍对象。
不过他始终再没谈过。
人生最大的近段目标,从装修房子,变成自己攒钱买一辆领克03。
阿敏已经不再自信,每次家里让他去相亲,也是屡屡受挫。
给我看的聊天记录里,完全失去那种幽默有趣的风采。
我那天吃饭,突然说,以前的你,绝对不会问“明天有时间吗?可以出来看个电影”的低段位话。
你以前教我,追女生的时候别让她选择,要直接给她选项。
阿敏挠头一笑,沉默扒饭。
直到晚上临睡觉之前,他才说了一句。
我月薪四千五,如果约她去看电影的话,买两杯奶茶就三十了,两桶爆米花也差不多,看完如果再去弄点小吃,吃个晚饭,两三百可能就没了。
我想攒钱买车,暂时不想谈恋爱。
我点了点头,表示肯定。
然后,就到了昨天。
阿敏六点半下班,我稍微早一点。
一般我会在六点发微信,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。
如果回来的话,我就会去附近的超市买菜再囤点饮料。
晚饭自己做,阿敏负责洗碗。
他最近生活颇为规律,洗完碗打几把游戏,就开始在瑜伽垫上做半小时的有氧运动,说要重回巅峰。
六点发消息没回。
我以为他去上网了。
九点的时候。
我正码字,用的无线鼠标没电了。
于是打算叫阿敏回来给我带五号电池。
然后电话没接。
我隐隐觉得不对劲。
再打电话给经常跟阿敏一起上网的阿慧。
结果说没在网吧。
几番打听。
才知道早上的时候。
阿敏所在的公司从事灰产已经被一锅端了。
我当时突然想起。
阿敏面试成功的时候。
我给他说的那句话。
人倒霉的时候走夜路,很容易撞鬼的。
咱们这些年,就没走过运,要不要再考虑下?
阿敏苦笑着说,老家想找个四千以上的工作,太难了。
再者,我只是个客服,又不去销售部,不参与那些事的,应该没什么吧。
最后的话音,带着些不确信。
忙活到十点,我通过朋友的关系,大致知道阿敏的处境。
然后去他家通知了父母。
他爸妈听到要留个案底的时候,泣不成声。
我依旧无法说出什么安慰的话。
再待了半小时左右。
等忙完这一切,走路回家。
进门之后,我突然很想抽一支烟。
但家里从小管得很严。
不许抽烟,不许嚼槟榔,不许夜不归宿。
三大纪律,不容触犯。
我曾经跟朋友唱k到十二点半,然后被我爸罚跪在门外。
至今记忆犹新。
没有烟,我只能坐在电脑面前,通过这一篇长长的假条,抒发内心复杂的情绪。
我不知道是什么让阿敏落到如今的境地,但我环顾四周,身边的朋友似乎都大差不差。
他们花呗、借呗、白条……多有负债,也都面临结婚困难,彩礼高昂等诸多问题。
年前,甚至有个朋友见家长,定三金,都是临时找我凑的钱。
稍微好些的,也是三十年的房贷,以及各种鸡毛蒜皮的家庭争吵。
曾经与职业选手打过网吧赛,且取得第二名成绩的阿慧。
那天约我出来吃饭,散场之后,我们坐在车库里面聊了两个小时。
我说,你不再上去,我今晚上就要在你家过夜了。
他说,那等我抽支烟。
……
……
这就是我要分享的,离谱至极又有些可笑与可悲的真实故事。
晚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