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五十四章 吾名裴东升,见字时身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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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裴先生,你到底进不进城?”

扛着大纛的典折冲纵马而至,低头望向脸色阴晴不定的裴东升,不禁眉头紧皱问道。

这位定扬侯的身边亲信,自从出了锦州、银州,就开始有些神神叨叨。

时不时便要歇息一阵,且往往落脚乘凉没半柱香又再次启程。

如此断断续续,停停走走。

不仅耽搁赶路的进度,还让护驾的卫军吃足苦头。

往往刚卸去一身沉重甲衣,喝口水喘些气。

有时候战马都没喂饱,便要匆忙起身。

私底下,裴东升那对过世的双亲,已经不晓得被关宁卫问候多少遍。

随着那顶软轿停下,浩浩荡荡的数百轻骑令行禁止,齐齐勒马,扬起滚滚烟尘。

宛若厚实的铜墙铁壁,横亘于宽阔的官道。

瞬间便将前后的大路,堵得个水泄不通。

正午的日头本就毒辣无比,再加上人马拥挤。

等到那股浓重的暑气弥散开来,天地好像一座大蒸笼。

又闷又热,熏得人头晕眼花,难受得紧。

换作寻常的商号,亦或者押货的镖局。

早被骂得狗血淋头,激起群情鼎沸,挤到一旁去了。

可惜,那杆黑底红字的定扬侯府大纛猎猎飞扬。

宛若定海神针,足以镇压一切不服。

纵有几分牢骚怨言,那也是敢怒不敢说。

“典校尉,你催个什么劲?天色还早,何必着急。”

裴东升捂住心口,其中剧烈跳动,宛若打鼓一样。

他无视面沉如水的典折冲,举目远眺雄伟耸立的巍巍梅山。

明亮的双眸倒映出,玄黄二色垂流八方。

好似汪洋倾泻铺天盖地,气象颇为惊人。

“大造化……”

裴东升眸光闪烁,经过再三思忖,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人皮纸所言。

正因为有这件宝贝,他才能从一介穷酸刀笔吏,摇身变成定扬侯府的座上客。

尽管心血来潮屡屡提醒,似乎感到不妙。

可与其相信自个儿,不如听从人皮纸。

“我也许会出错,但这件宝贝来头不一般!

它通晓古今无所不知,定然可保万无一失!”

裴东升寻思片刻,强行按下不断涌动的心头警兆,转头对典折冲说道:

“入城吧。”

这个时候,他也顾不得讲什么礼数。

转身坐回那顶软轿,依旧有些许的心神不宁。

于是,裴东升取出紫金罗盘与九泉号令旗。

发号施令,让十头飞僵魔怪潜入地底,以为后续的策应。

它们个个指甲尖利,力大无穷。

想要凿穿土石,挖出一条通道再容易不过。

“莫名其妙。”

典折冲扯动缰绳,冷哼一声。

五指紧攥那杆挺立笔直的大纛军旗,大喝道:

“入城!”

数百余轻骑鱼贯而入,并未遇到意料之中的阻拦为难。

毕竟,连董敬瑭都被北镇抚司关押下狱。

魁字大营刀兵未动,就叫那位纪千户只手镇压。

偌大的昙州,俨然是城头变幻大王旗,换了一位新主人。

倘若纪九郎真如传扬的那般桀骜不驯,趁着这个机会给定扬侯府一个下马威,也不是没可能。

但出乎典折冲的预计,一切风平浪静。

出示过定扬侯的虎符令牌后,昙州城门大开,由得披坚执锐的数百轻骑长驱直进。

这反而让扛纛的校尉有些忐忑,莫名升起如履薄冰的紧张意味。

入城又出城。

并未多做停留。

等到日落西山的黄昏时分,一行人终于抵达梅山脚下。

裴东升脸色苍白,那种挥之不去的不详预感,始终萦绕于心头,无法抹去。

趋吉避凶,是相师所学的本事。

趋利避害,为人之本性。

两者相加,方才形成心血来潮也似的示警。

“我连起三卦,都显示是大凶!大危!大险!”

裴东升眉头紧锁,面皮发紧,喉咙艰涩。

等他踏出那顶软轿,向着梅山走去。

那种心惊肉跳的感应愈发明显,就好像把自个儿送进虎口一样。

“为何如此?难道是我学艺不精,次次都错?”

裴东升仍旧无法平复,额头滴下豆大的冷汗,呼吸越发急促。

瘦削的肩膀,像是压着沉重的山岳。

莫大的压力落于己身,令他气喘如牛,汗似雨下。

“裴先生,你还……好吧?”

典折冲翻身下马,背负双戟。

数百余轻骑安分留在山脚下,只有他与裴东升两人登山。

前往北镇抚司衙门,拜访那位大名鼎鼎的纪千户。

这位膂力过人的扛纛猛将,看向裴东升的眼神颇为古怪。

后者冷汗频频,行走缓慢。

好像感染风寒,抱病有恙似的。

“何至于吓成这样?”

典折冲心里犯起嘀咕,还未看到纪九郎本尊。

便胆气俱丧,斗志全无。

那等瞧见那袭权势熏天的大红蟒袍,岂不是要跪下来磕头?

侯爷派这么一个货色来北镇抚司,也不怕丢尽颜面!

对于典折冲的问话,裴东升充耳不闻。

他心神与身意宛若一分为二,前者坚信人皮纸的预测结果,后者却屈从于趋利避害的本性。

这就像拔河一样,互相较量抗衡。

好似天人交战,内心纠结。

片刻后,定扬侯府的一文一武两人,行到半山腰。

抬眼看见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百户,按住腰刀相迎:

“某家童关,奉命接待二位,纪大人早在衙门明堂等候多时。”

他抬手做出恭请的手势,随后走在前面带路。

“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,都有换血三重天的武功底子。

看来市井坊间流传那个纪千户没底蕴,难以长久立足的说法,并不可信。”

典折冲身为武将,首要看重兵力与军势。

他本以为北镇抚司急于招兵买马,手底下必定是良莠不齐,泥沙俱下。

可沿途所见,那些云鹰缇骑个个身强体壮。

窥一斑而知全貌,典折冲久经沙场,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。

只有伙食够好,服用各种大补药膳,加上日夜操练艰苦锤炼。

才能让士卒养出悍勇冲阵的气势,生撕虎豹的气力。

要不然怎么讲,纵然金山银海也填不够九边!

数以百万的精锐铁骑,虎狼之师。

无需拔营打仗,只一日的人吃马嚼,就不知道耗费多少军饷。

若非景朝早年马踏江湖,破山伐庙。

收尽天下之财,铸成雄厚国力。

恐怕很难养得起固若金汤的九座边关!

“缇骑内炼外炼皆有大成,小旗通脉者甚多,百户已破换血关。

难怪侯爷坐不住了,从贺兰关回到府中。

再给北镇抚司三年五载,步步为营。

白山黑水姓纪,还是姓郭,确实不好说。”

典折冲由衷感慨,甚至有几分钦佩于那位纪千户的手段。

太子监国二十年来,并非没想过往辽东安插亲信,掣肘边将与军侯。

可连年大灾的苦寒地方,几岁孩童都能骑马握刀的白山黑水,又岂是这么容易站得稳脚跟。

都道流水的钦差,铁打的侯府。

能够逼得定扬侯一退再退,割让两州之地。

也只纪九郎一人而已。

“等候多时?纪九郎晓得我要来,还派人迎接?太反常了。”

裴东升却没注意这么多,他如今好像踩在刀山火海上,步步走得心惊。

“空穴才会来风!这种钢刀架在脖子上的真切感受,当真没有任何缘由么?

我学艺再不精,也是风水正统,掌握万会人元秘术,岂能卦卦失算?

不对,大不对劲!我是被劫气蒙蔽住了心神!”

当裴东升远远瞧见那座大如宫殿,拔地而起的衙门明堂。

忽地心头巨震,好像晨钟暮鼓敲响一般。

终于还是趋利避害、趋吉避凶的本心本性占据上风。

裴东升想得果断,双眸一凝,袖袍一抖。

五指握住藏在身上的九泉号令旗,口中默念诵咒:

“令行风火,山倾木枯。水竭火灭,天地黑虚。阴沉九地,诸将驱驰……”

轰轰!

轰轰轰!

裴东升扬手一指,如同雷光迸发,震得土石崩碎!

突如其来的莫名惊变,让典折冲错愕不已。

他不晓得裴东升发什么疯,竟然敢在北镇抚司的门前动手。

岂非授人以柄,给纪九郎发难的机会?

“裴……”

典折冲话音还未出口,便见一团煞意沉沉的浓重黑云,倏然盖过头顶。

他定睛一看,乃是十头飞僵振翅而飞,引动阴浊气机凝聚而成。

呜呜!

呜呜呜!

阴风阵阵,飞沙走石!

好似鬼哭神嚎,邪魔出世一样!

“好胆!衙门重地,摆弄外道伎俩!真是不把森严法度放在眼里!”

不久前刚晋升换血三重天的童关运转内息,腰间长刀铿锵出鞘,落入掌中。

宛如匹练,刹那横贯而出,斩向那团笼罩而下的阴煞黑云。

飞僵魔怪刀枪不入,肉壳远胜于铜铁精金。

纵然童关这一刀势大力沉,却也只是震出一连串的飞溅火星,将其劈飞到数丈开外。

阴地养出的十头飞僵被激发凶性,肉翅振动,快如闪电。

仅仅半个呼吸,就已冲到童关的身前。

嗤嗤!

漆黑尖利的指甲弹动,好像剑锋刺杀一样,朝着喉咙抓去!

“好厉害的飞僵!反应慢上一些,一招间就要被杀!”

典折冲正要出手,挥动大戟阻挡。

辽东局势本就紧张,倘若坐视这个童百户身死。

被人于家门口当面打脸,损兵折将。

依着纪九郎的骄横性情,绝对不会善罢甘休。

到时候,北镇抚司与定扬侯府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。

自个儿也要被迫在侯爷与朝廷当中,做出选择。

咚!

可不等典折冲赶到,童关身形一转,好似矫夭龙影,陡然带出迅疾浮光。

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飞僵,避免被扯断喉咙。

随后左臂的筋肉,像是大蟒缠绕迸发阳刚气血。

步伐如同踏罡,震出轰鸣的巨响!

五指攥紧捏合成拳,好似腾空而起的狂龙,砸向那头长满红毛的凶恶飞僵!

喀嚓!

其声如击败革!

强弓劲弩都难洞穿的鳞甲肌体,竟是“嘭”的炸开,凹陷出清晰的拳印。

“好生磅礴大气的拳意!区区百户,也能学到这样上乘的武功!”

典折冲脚下一顿,眼中异彩连连。

这个童百户不仅内息悠长,气血阳刚。

更难得的是,那股狂龙升天跨千山的霸道拳意,尤为厉害。

秉承阴浊煞气而生的飞僵,挨了一拳。

就像下入油锅似的,浑身发出“噼啪”炸响。

这番交手看似缓慢,实则只在电光石火间。

裴东升用九泉号令旗召出十头飞僵后,竟是看也不看,拔足狂奔。

要知道,它们一旦结成绝阴杀阵,足以搏杀四重天大高手。

堪称护身、杀敌的压箱之物!

而今却被弃如敝履,毅然舍弃!

“梅山是你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地方?”

童关那身飞鱼服衣角翻飞,左拳右刀,转眼就砸翻一头飞僵,劈开拦路的魔怪。

“既然,我家千户大人说了要见你,纵然逃到天涯海角,那也无济于事。”

伴随李严冷然的话音,横风急雨的滂沱刀光,倏然罩住临近衙门回头是岸的裴东升。

“北镇抚司……的确是强手辈出!”

典折冲眸光跳动,那个持刀杀出的百户也非同一般。

刀光如网绵密急促,其中暗藏独一无二也似的孤傲意蕴。

俨然又是一门不知跟脚的上乘神功!

“果然早就等着我!不能入梅山……这是一场大劫!”

裴东升懊悔不已,他早该顺从心血来潮的示警才对。

万会人元的风水秘术连忙催动,巍峨山势受其牵引,霎时化为一条苍青大蛟,撞向李严!

只要挡住这个刀法非凡的百户,裴东升有信心借助救贫先生的七十二龙盘。

于半个弹指,引动磅礴地气喷发,挪移遁出百里开外!

那时候,就算度过一劫!

“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

北镇抚司的衙门明堂传出一道平静嗓音,宛如雷落天海,电光炸起。

无形的气机垂流逸散,激起阴阳摩擦,迸发轰鸣巨响。

握住七十二龙盘,正欲发动的裴东升。

就像封入琥珀的蚊虫,顷刻凝固住。

念头,魂魄,气血,内息……全身上下,再无一处可以动弹!

紧接着,裴东升眼皮眨了一下。

宛若天地颠倒,虚空层叠。

下一刻,其人就已置身于那座无垠太虚也似的明堂,眼中映出一袭大红蟒袍的挺拔身影。

贴身收藏的那张人皮纸,仿佛发出雀跃欢呼。

只用一息就脱离开来,飞向上方的大案。

“吾名裴东升,当你见到这行字时,吾已身死……原来,这就是你的命数?”

端坐于太师椅上的纪渊,垂眸扫过那张流光四溢的人皮纸,念出兀自显现的那句话。

“此物,能够照见因果业力,如同阴司判官,给出裁决论断?”

那张人皮纸飘舞起来,好像手舞足蹈,歪歪扭扭凝聚字迹:

“吾名纪渊,见之如见神,当受九劫敬拜。”

纪渊微微一愣,眼神古怪。

这算……拍我马屁?

人倒霉的时候别走夜路,不然会撞鬼

我出生在南方十八线城市,小学就在家附近,走路只需要五分钟,跑步最快一次两分半,差不多属于下楼几步脚的距离。

初中是逸夫,高中叫田家炳,都是港商捐赠。

我高中有所谓的宏志班,成绩特别好的尖子生才能进去。

我从小学开始偏科数学,因为当时的数学老师是校长,很喜欢替体育老师代课,给我们布置题目,不招学生喜欢。

且他还有个习惯,如果抓到不听讲的学生,会当众叫他站起来,然后扇耳光,无论男女都难幸免。

我就被扇过两次。

所以出于对那个老师的怨恨,我就没再听过数学——当然现在回头看,这很幼稚且愚蠢,只会伤害自己。

幸好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是位温柔的女性,她重新唤起我学习的动力,让我及时悬崖勒马。

但这一系列的种种原因,让我中考成绩平平,并没有进去最好的宏志班。

我和我的朋友阿敏的认识,来自于他的转班。

他当时发型很奇怪,剃得很短,脑袋像一颗竖立的子弹。

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。

而且他还是从宏志班转来的。

原因据说是早恋,然后被朋友挖掉墙脚。

所以悲愤之下转到我们班。

我俩当时并不熟,因为不属于一个小团体。

我从小学、初中再到高中,都是走读生。

他则是住校,所以属于“记得名字但没怎么说过话”的同班同学。

真正熟络成为朋友是在大学,我们一起去了长沙。

虽不同校,但常常聚在一起通宵上网,打lol。

阿敏的游戏水平,跟我的另一个高中兼同班同寝室的朋友阿慧,都很高。

每次跟他们一起去网吧,总能听到前台响起“欢迎雷瑟守备的钻石/大师”。

当时大伙儿普遍段位都不算高,钻石、大师还是相当有排面的。

他俩最有名的一次,是参加网吧赛,在那里遇到过如今的职业选手刘青松。

以及跟另外一位职业选手草莓合过照。

我嘛,向来没什么游戏天赋,我从高二开始接触lol,直到大一都未能升满三十级。

然后我不喜欢打匹配和排位,每次都是他俩带我嘎嘎乱杀,我负责嘎嘎,他俩负责乱杀。

网吧里面充满着欢快的气氛。

大学四年一晃结束,我当时已经接触网文,开始码字了。

一边实习找工作,一边抱着笔记本写同人小说。

阿慧去了广州,阿敏则留在长沙。

我们住在一个招待所里,大概还没有我卧室大的房间,只有一张床,给我睡。

剩下的阿敏、阿德、阿宁几个人打地铺。

每到早上出门,招待所老板就会看到十平方米不到的小房间里,涌出四个人模狗样的年轻应届生,挤在公用厕所排位刷牙。

相当艰苦。

我当时在雨花区,实习公司在芙蓉区,就算是九点上班,我也得七点半就起床,赶着通勤免得迟到。

我从小晕车,第一次面试是打滴去的,还好当时滴滴便宜,只用了十八块。

但不可能天天打滴,那一个月工资搭进去都不够。

所以开始坐公交,我从来不坐,站在后面下车的门口。

那里有个垃圾桶,方便我吐。

我确实有过,因为晕车吐别人一身的惨烈案例。

心理阴影很严重。

一个月后,那辆公交通勤的上班族,基本上都记住了我。

我上车之后,不少时候他们都会主动把那个位子让出来。

我受苦的日子不算长,三个月转正且赚到第一笔稿费。

大家搬离了招待所,租了一对大学老师夫妇的房子。

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睡,所以我没有选择卧室,而是客厅的沙发。

我有一台很老的笔记本,阿敏经常会过来跟我一起看剧。

《绿箭侠》、《闪电侠》、《哥谭》、《权力的游戏》……

看累了,他就会跟我一起睡沙发。

那个沙发是可以放平成床的,所以空间还算大。

一次两次,我倒也就习惯。

那时候的阿敏,在我们的小团体里名声不小。

我们都叫他“少年阿敏”。

他头发有些自然卷,喜欢打篮球,常年T恤跑鞋,颇有些痞帅的意思。

高中的时候,并未展露峥嵘,乃被朋友挖墙脚的败犬。

可等到大学时期,便开始神采飞扬。

大二时期,以成功留宿女生寝室一举震动我们的小团体。

后来更是万军从中,赢得班级上最漂亮的XJ姑娘芳心闻名。

我见过一次,生日聚会上,颇有些像如今的迪丽热巴。

只不过年轻人的感情,就像月初发的工资,总是挥霍的很快。

后来阿敏又陆陆续续谈过数位,其中包括公司部门大他五岁的女组长、环境学院的四川妹纸、网络奔现的江西姑娘、家住长沙且有八套房,但父亲生意不太干净的白富美。

这也是他少年阿敏的外号由来。

每每谈及最后一个,阿敏总是捶胸顿足,后悔不迭。

“我要是答应当上门女婿,路虎都开上了。”

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。

我那时候仍旧一边稳定工作,一边抽空摸鱼码字,赚点让自己外卖自由的稿费。

生活还算岁月静好。

一切转折大概从我生病离开长沙开始。

没过多久,阿敏、阿慧、阿德,相继都回到老家。

网吧,是我们最常相见的地方。

我们成了那种人均月入过万,甚至十万的互联网,不怎么关注的十八线青年。

我养病恢复了一段时间,继续工作,继续码字。

阿敏仍旧忙于跟女朋友分分合合,以及一次次冲分大师失败告终。

他好像不愿意接受,年纪大了,操作下滑的事实。

就像不愿意接受,那份自己不太喜欢的工作。

某天,阿敏约我们一起吃饭。

说他要离开老家了,带着女朋友去广州闯荡。

我后来有听人说。

是因为他女朋友家里开口索要十五万的彩礼。

十八线城市平均月薪两千,他当时一个月也就四千不到。

再怎么奋斗,恐怕也很难攒够,更何况,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。

那天我们吃完饭,走在沿江风光带,坐在石头栏杆上。

一如高中。

背后是灯火绚烂的南方大厦。

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湘江。

但每个人聊的,已经不再是前不久拿了五杀、某个英雄如何出装、以及今年LPL必然能够抗韩成功。

都变成了现在房价真几把高、某某某前几天提车了、以及回忆以前。

我们聊到很晚。

各自散去。

大概是三四个月后。

阿敏满身疲惫的回老家了。

他在广州过得并不好。

十八线青年学历平平又没有过硬的专业技能,之前从事的也无非都是销售、客服等大众岗位。

去往陌生的大城市,当然举步维艰。

租房子,加班,应酬,喝酒……一切都需要适应。

我再次见到阿敏,是在很久都没去的ktv。

大学之后,偷偷带熟食饮料,然后去唱k就不再是我们的娱乐活动了。

我来得比较晚,到的时候阿敏已经喝得有些醉了。

他正在唱萧敬腾的《会痛的石头》。

声嘶力竭。

我坐过去还没说话,他眼睛就已经红了。

彼此都是很熟的兄弟,阿敏没有那么多顾忌,开始哭着聊他在广州吃过的苦。

他说跟女朋友租在城中村,没有太多社会经验被坑,墙皮每天都脱,下雨的时候还会漏雨,跟房东提意见却没有反馈。

为了省钱学做饭,但总是翻车,组里业绩压力很大,每天都要喝酒,经常跟女朋友吵架……

零零总总,鸡毛蒜皮。

最后,他趴在我肩膀,一把鼻涕一把泪,把我前两天刚在淘宝上买的凡客T恤弄得皱巴巴。

他说跟女朋友分手了,他每天出去上班,然后女朋友在家找工作,结果没一个月就搬离出租屋了。

因为当时打王者处了个cp。

主管还把他本该拿到的八千块提成,扣成只有一千二不到。

我不知道怎么样安慰。

只能说,会慢慢好起来的。

阿敏沉沦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。

我每次下班路过那家常去的网吧。

总能看到他。

这时候的阿敏。

已经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了。

胡子拉碴,打篮球时的精瘦肌肉,慢慢变成些久坐不运动的肚腩。

岁月就这样一点点往前走。

差不多一年左右。

阿敏终于开始重新找工作。

令他振作的,是他家终于拆迁,按人头分了四套房子。

这让阿敏精神焕发,开始敢于畅想以后。

我回到老家上班码字,独自住在小学读书的老旧小区。

他当时上班的公司离我家很近,所以我让他搬到我家,可以省去通勤的时间。

阿敏很快就拎包入住,他打算攒钱组一台电脑,能够带得动lol就行。

我们小团体都是端游成员,且都不具备欣赏3a大作的审美。

可阿敏的倒霉远未结束,某天他正跟我一起打极地。

突然接到电话,脸色煞白像是傻了。

急匆匆出门,直到半夜才回来。

他最近谈的那位活泼开朗的女朋友,家里发生火灾。

母女都没抢救过来。

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。

阿敏失魂落魄回到房间。

晚上爆肝的时候,我能听到传来的哭声。

过了很长的时间阿敏才恢复过来,几乎每一夜,他都会跟我说,他本来打算怎么装修房子,怎么求婚。

也几乎每一夜,我都能听到房间里的哭声。

那段时间,阿敏的自然卷,生出很多白头发。

跳过两年左右,我码字开始有些起色。

常常跟朋友约着去电竞酒店,去水库钓鱼,以及给阿敏介绍对象。

不过他始终再没谈过。

人生最大的近段目标,从装修房子,变成自己攒钱买一辆领克03。

阿敏已经不再自信,每次家里让他去相亲,也是屡屡受挫。

给我看的聊天记录里,完全失去那种幽默有趣的风采。

我那天吃饭,突然说,以前的你,绝对不会问“明天有时间吗?可以出来看个电影”的低段位话。

你以前教我,追女生的时候别让她选择,要直接给她选项。

阿敏挠头一笑,沉默扒饭。

直到晚上临睡觉之前,他才说了一句。

我月薪四千五,如果约她去看电影的话,买两杯奶茶就三十了,两桶爆米花也差不多,看完如果再去弄点小吃,吃个晚饭,两三百可能就没了。

我想攒钱买车,暂时不想谈恋爱。

我点了点头,表示肯定。

然后,就到了昨天。

阿敏六点半下班,我稍微早一点。

一般我会在六点发微信,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。

如果回来的话,我就会去附近的超市买菜再囤点饮料。

晚饭自己做,阿敏负责洗碗。

他最近生活颇为规律,洗完碗打几把游戏,就开始在瑜伽垫上做半小时的有氧运动,说要重回巅峰。

六点发消息没回。

我以为他去上网了。

九点的时候。

我正码字,用的无线鼠标没电了。

于是打算叫阿敏回来给我带五号电池。

然后电话没接。

我隐隐觉得不对劲。

再打电话给经常跟阿敏一起上网的阿慧。

结果说没在网吧。

几番打听。

才知道早上的时候。

阿敏所在的公司从事灰产已经被一锅端了。

我当时突然想起。

阿敏面试成功的时候。

我给他说的那句话。

人倒霉的时候走夜路,很容易撞鬼的。

咱们这些年,就没走过运,要不要再考虑下?

阿敏苦笑着说,老家想找个四千以上的工作,太难了。

再者,我只是个客服,又不去销售部,不参与那些事的,应该没什么吧。

最后的话音,带着些不确信。

忙活到十点,我通过朋友的关系,大致知道阿敏的处境。

然后去他家通知了父母。

他爸妈听到要留个案底的时候,泣不成声。

我依旧无法说出什么安慰的话。

再待了半小时左右。

等忙完这一切,走路回家。

进门之后,我突然很想抽一支烟。

但家里从小管得很严。

不许抽烟,不许嚼槟榔,不许夜不归宿。

三大纪律,不容触犯。

我曾经跟朋友唱k到十二点半,然后被我爸罚跪在门外。

至今记忆犹新。

没有烟,我只能坐在电脑面前,通过这一篇长长的假条,抒发内心复杂的情绪。

我不知道是什么让阿敏落到如今的境地,但我环顾四周,身边的朋友似乎都大差不差。

他们花呗、借呗、白条……多有负债,也都面临结婚困难,彩礼高昂等诸多问题。

年前,甚至有个朋友见家长,定三金,都是临时找我凑的钱。

稍微好些的,也是三十年的房贷,以及各种鸡毛蒜皮的家庭争吵。

曾经与职业选手打过网吧赛,且取得第二名成绩的阿慧。

那天约我出来吃饭,散场之后,我们坐在车库里面聊了两个小时。

我说,你不再上去,我今晚上就要在你家过夜了。

他说,那等我抽支烟。

……

……

这就是我要分享的,离谱至极又有些可笑与可悲的真实故事。

晚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