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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含章离开那方敬告天地的五色法坛,并未直接朝暖阁去,而是摆驾太子妃的寝殿。
他一袭明黄常服,双手负后跨过门槛,进到宽敞的花厅。
早已收到宫女禀报的太子妃,经过特意打扮,施施然转出屏风,前来迎接。
如今皇城之内,皆在服丧。
故而她也没有浓妆艳抹,更不敢用艳色华服。
听从身边女官的建议,仅着素白长裙,摘取发髻珠玉宝钗一应之物。
如此一来,那股小家碧玉似的温婉气质,更显得亲近可人。
“见过殿下。”
太子妃袅袅娜娜,道了万福。
“你有孕在身,就不要轻动,好生养胎。”
白含章主动用手挽住太子妃,将其扶到软榻上。
随后,他又望向下方的素服女官,皱眉道:
“这天气阴冷,又多雨水,记得时刻把地龙烧着。”
这般体贴的模样,直让太子妃受宠若惊,甚至有几分感动。
后宫妃嫔常说太子专心国事,不近女色,从未有过纳娶妾室的想法。
这是天大的福分!
日后既没有争宠之忧,也没有夺嫡之患。
话虽如此,可太子妃仍旧觉得心里苦闷,夫妻间相敬如宾确实是好事。
但太子爷委实与自个儿太过生分,全然没有半点缠绵,往往数月都难见上一面。
要么在朝会与群臣奏对,要么去暖阁跟六部议事。
“殿下今日怎么想着到妾身这里来了?”
太子妃略带幽怨问道。
“刚把江南水灾的各项事处置好,还未用过晚膳,就寻思来你这里打个秋风。”
白含章呵呵一笑,也不计较那点小性子,温和答道。
“呀,殿下也不早说,都没给妾身准备的时间。”
太子妃闻言,面上浮现几分懊恼之色。
她好几次想要展示厨艺,亲自送些膳食去暖阁。
结果多是碰壁,令人气馁。
“锦云,你陪我说说话,这些琐事吩咐御膳房就是了。”
白含章拉住太子妃纤纤素手,淡淡说道。
听到太子殿下直呼自己的名字,显出十分的亲近。
太子妃脸颊飞起红晕,轻声道:
“那就依照殿下的意思。”
她与白含章成亲多年,却也未曾有过这般柔情蜜意的时候。
候在一边的素服女官很有眼力劲,默默地退下。
片刻后,御膳房的佳肴就被端上桌。
约莫几盏茶后,撤去用完的残羹冷炙。
见到白含章兴致颇高,太子妃含羞带怯道:
“殿下今夜若是不忙,干脆就在此歇息吧。”
白含章微微沉吟,最终点头道:
“也好,一张一弛文武之道。
我许久都未忙里偷闲,心神绷得太紧不是好事。”
太子妃心下更喜,热切道:
“妾身这就去为殿下点香、备茶。”
白含章嗯了一声,轻轻揉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。
那双眼神晦暗,不知思忖着什么。
随着更漏声滴答滴答,已经来到子时夜半。
烛火摇曳,太子妃服侍着白含章就寝。
那位手中掌握监国大权的东宫储君,此时坐在床榻边上。
俯身贴近隆起的小腹,好似听着动静。
目睹这一幕,太子妃更是欢欣。
等到龙种诞下,她在东宫、西宫的地位皆不可动摇。
纵然太子登基之后,需要广纳嫔妃,多生子嗣。
自己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,所诞下龙种更是承继大统的未来储君。
“锦云,这些年本宫忙于国事,对你多有冷落……”
白含章眉宇间,那份漠然与威严有一瞬的消散。
他轻柔抚摸隆起的小腹,感受血肉胚胎的勃勃生机,眼中带有一丝难言的愧疚。
“殿下今日是怎么了?”
太子妃有些奇怪的问道。
“无事,母后归天,本宫有些触景伤怀。”
白含章摆了摆手,闲谈几句,合衣睡下。
一夜无话。
卯时初。
天还未亮,白含章就起身洗漱。
今日是大朝会,文武百官皆要参加。
“你且继续歇息,无需起来。”
白含章用热手帕擦了擦脸,穿上盘领窄袖的蟠龙袍服。
连早膳都未用,便离开东宫寝殿。
“恭喜太子妃、贺喜太子妃!”
等时辰再晚点,太子妃坐到梳妆台前,贴身女官一边服侍着,一边说道。
“这有什么好恭贺的,殿下不过就在这里过一夜而已。”
太子妃口中轻飘飘,心底却是喜滋滋,随后好像想到什么,又叹气道:
“只可惜本宫那舅舅,听宫外传来的消息,凉国公府多年蓄养的五千私兵全数覆没,连同几个义子都遭不测?”
贴身的女官眼帘低垂,压低声音道:
“六扇门正在追查,据说国公爷是与皇觉寺的隐脉首座斗上一场,双双下落不明。
外头还有许多妄加揣测的流言蜚语,讲是太子爷安排……”
太子妃娥眉紧蹙,厉色喝道:
“荒唐!皇觉寺的和尚,确实与白家有些香火情分!
但舅舅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,何至于让太子殿下动杀心!
你给本宫去查,看到底是哪个贱皮子嚼舌根,抓到当场打死!”
贴身的女官点头遵命,忽地又道:
“国公爷生死未卜,府中岂不只剩下三小姐一个人了,真是可怜。”
太子妃捋了捋鬓边发丝,颔首道:
“娉儿本来天姿国色,端的惹人怜爱。
如今变得痴傻,大哥出家做和尚,二哥被明正典刑。
现在舅舅也出了事,唉,举目无亲的。
这样吧,你去将她接到宫里,就当陪着本宫解解闷。”
贴身的女官好似迟疑,轻声问道:
“太子爷那边如何交待?”
东宫与凉国公府撕破脸皮,这是众所周知。
再者,杨三小姐虽是女眷没太多忌讳。
可未经太子允许,私自带到宫里。
一旦问责下来,罪名不小。
太子妃摸了摸隆起的小腹,底气很足道:
“小事一桩,殿下不会说什么的。”
……
……
辽东,浣花剑池。
纪渊一大清早就把洛与贞招来,他家的通宝钱庄遍布天下。
某些消息之灵通,甚至还要盖过北镇抚司。
“京州那边的确有点动静,只不过具体发生何事,暂且还不清楚。
只知道六扇门的总捕头风朝煌,还有好几位金章、银章捕头都过去了。”
洛与贞摇头道。
他这阵子将商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,已经初具规模,挣了一个“散财童子”的名声。
“北镇抚司的密报传信,应当已在路上。”
纪渊眉头微皱,旋即又把些许担心按下,轻声道:
“我今日要邀大旗会的掌门夫人过来一叙,你不若一并留下?稍后我还打算与聊下募兵发饷的要事。”
对于大旗会的掌门夫人兰雅芳,与北镇抚司千户纪九郎暗中勾搭的风流逸事,洛与贞亦有耳闻。
他轻咳两声,面色古怪道:
“我怕耽搁纪兄你的美事。”
纪渊面皮一抖,反正名声已经败坏干净,也未做辩解:
“你只待着便是。这位大旗会的掌门夫人不简单,兴许能摆些阵仗,让你我瞧个新奇!”
洛与贞自无不可,对于纪兄他向来是言听计从,若没有这位千户大人睥睨靖州,自家商号哪能顺风顺水。
早就受尽明枪暗箭!
约莫未时过半,接到帖子的兰雅芳精心梳妆一番,乘一顶软轿来到浣花剑池山门前。
她轻轻一拍手,跟在后头的那架宽大马车帘子掀开,竟是十三四个头戴轻纱冠,手腕脚踝套着银色铃铛的妙龄少女。
她们穿着清凉,露出娇嫩小腹与纤细胳膊,看似该遮掩的地方,都护得严实,可却像是琴弦撩拨,勾得人心痒痒。
那白腻腻的肉光,好似浪花似的抖动,直叫来往的行人,无论男女都难以挪开双眼。
“那个纪千户真是艳福不浅!”
“十三四个火辣娇娃,也不怕掏空身子!”
“你懂什么?习武中人,气血强盛,以一敌众乃常事!”
“既然如此,你家婆娘为何还整天埋怨,讲你是银样镴枪头?”
“……”
各种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,霎时如同石子落进平湖,溅起道道涟漪。
兰雅芳充耳不闻,递上请帖,将那些散发妖冶气息的妙龄少女引入府中。
正厅当中,洛与贞瞧见那成熟丰韵的大旗会掌门夫人,以及身后彩云似的一众女子,赶忙垂落眼帘,瞥向旁边的纪渊,低声道:
“纪兄,你这虬筋板肋的体魄再强横,也难吃得消如此销魂的红粉阵吧?”
纪渊亦是感到意外,他本以为兰雅芳单独前来,没料到会弄出这么大的阵势。
他不理会洛与贞的胡言乱语,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,轻声问道:
“夫人这是何意?”
兰雅芳美眸轻闪,掩嘴笑道:
“妾身这几日,恰好寻得几位前朝宫廷的舞姬后裔,故而想要进献给千户大人,感谢对于大旗会的照顾。”
纪渊眉锋扬起,似是半信半疑道:
“前朝风流云散,崩塌甲子有余,居然仍有舞姬后裔存世?
夫人不妨把来历说得更明白些,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。”
兰雅芳眼波流转,如一泓秋水,轻声道:
“百蛮皇朝信奉大蛮尊与长声天,常有法师、祭司以歌舞作为仪轨,乞求神灵恩赐。
故而,宫中常年养着歌姬、舞姬,除去宴请作乐,还有祭祀上天之用。
当初,那位末代汗皇尚且在位时,曾有大法师献上十六位绝艳舞姬,作天魔之舞。
引得大蛮尊与长生天垂眸降世,传为奇事!”
纪渊好像起了兴致,身子前倾,反问道:
“本官略有听说,百蛮汗皇与十六位天魔舞姬昼夜享乐,纵情滥欲,罔顾红巾义军挑起处处烽烟。
最后国破家亡,化为过眼云烟!
怎么,她们也会那支天魔舞?”
兰雅芳并未正面回答,只说道:
“是真是假,千户一见便知。
据说赏完天魔舞,而未被声色所迷,可以得到莫大的好处。”
这位大旗会的掌门夫人暗示明显,好似故意撩拨勾引,看得洛与贞连连叹气。
纪兄果真是口味不同。
北镇抚司的传言非虚啊!
“那好,请夫人让本官一睹天魔妙舞!”
纪渊似笑非笑,浑然不放在心上一样。
“千户有所不知,这天魔妙舞讲究缘分,对于心志不坚者,实则有害无益。
唯有像千户这般气概雄壮,睥睨十方的奇伟男子,方才……可以观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