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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洛兄,赶紧把外面的镖师喊进来洗地。
瞧这大好的一座客栈,弄得如此狼藉。
今晚咱们可还要在这里落脚歇息呢。”
约莫过去半柱香,纪渊坐在屋内,摇头说着风凉话。
经过几个高手的激烈厮杀,蒲安集唯一的客栈已经几近垮塌。
整个前厅屋顶掀飞,黄泥夯实的厚重土墙也被轰开数个大洞,桌椅板凳全部碎了一地。
永明和尚浑身浴血,瞪大眼睛仰面倒下,好似死不瞑目。
红粉书生的尸首被埋在残垣断壁,只露出两条腿。
个子矮小的冷啸半边身体都被禅杖劈开,像是宰杀猪狗似的,直接开膛破肚。
凶名震动辽东数府的五毒叟,除去双眼瞎掉的鬼手血医,就这样悉数了账!
这一幕,瞧得那几个还不知发生何事的精壮镖师两腿发软。
更别提跟随罗平贵多年,忝为心腹的掌柜了。
他甫一进到后院,整个人就跪在泥泞里头,指天发誓言之凿凿,自己绝非五毒叟的眼线、或者三更堂的门人!
“急什么,本官又没打算问你的罪。
这座蒲安集,从今以后便归你了!
至于要如何应付罗平贵的那帮兄弟伙,又该怎么收拢绿林道上的人手,自个儿想办法!
办成了,这份富贵合该是你的;
若办不成,本官就换其他人上来。
明白么?”
纪渊眸光如剑,直刺心底,好似没有任何隐秘可言。
跪在地上的掌柜抖如筛糠,咬牙应下:
“必定不负千户大人的提携!”
纪渊摆手道:
“错了。本官不掺和这档子事儿,你要跟的人,是洛三郎。
以后安州就是通宝钱庄的盘子,懂么?”
掌柜微微一愣,旋即望向长相俊美的洛与贞,忽地涌现一阵狂喜。
阴差阳错攀附上皇亲国戚了!
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脑袋上!
他连忙应下,支使着杂役擦洗地面,清理碎石砖瓦。
接下来,纪渊又用形天铁印,将客栈众人所中的三尸脑神丹统统化解。
用毒是敌我不分的招数,胜在瘟部真君的道则权柄可以轻易拔除。
短短半刻,就炼成七八缕能够腐坏肉壳、污染心神的瘟气!
也算一笔不小的收获。
“薛丙,你能活下来,是因为本官给你生路了。
但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所以本官废你一双眼睛、一身武功。
可有怨言?”
半晌后,纪渊双手负后,立在台阶之上。
仅剩一副骨架的鬼手血医连连摇头,用半截舌头含糊说道:
“没有!绝没有半点不服!
大人宽宏雅量,饶过老朽这条贱命!
我感恩戴恩还来不及!”
经过这番体会,鬼手血医认为纪千户的用毒之道,实乃神乎其神,根本升不起报仇心思。
直到现在,薛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毒,又在什么时候被化去。
好像踏出那五步,无形无色的毒性自解。
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路数?
走两步中毒!
再走五步解毒!
根本不符合医理和药理!
只能归结为纪千户的用毒本事,完全做到跟随心意,让人无法察觉。
“老薛,医药不分家,你应当也算是半个药师。
懂不懂得炼丹?”
纪渊好像漫不经心问道。
“千户……这哪敢。
丹药都是禁忌,私自开炉被朝廷知道,可就不止悬赏通缉那么简单。
黑龙台的高手,六扇门的捕头,只怕都要紧盯着老朽。”
鬼手血医闻言,那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微微发颤,连忙答道。
“朝廷法度是针对那些江湖余孽、外道邪魔。
你现在是本官手底下的暗桩,要戴罪立功拔除三更堂的线人!
炼丹制药的规矩,便没这么森严。”
纪渊淡淡一笑,意味深长。
他讲这些话,并不刻意避讳洛与贞,担心对方传扬出去。
千户手握巡狩权柄,长年居于府州,视察各处之民情。
不仅可以豢养私兵,用于掣肘地方官,还能从六部调取资粮。
比如刀兵铠甲丹药之类。
尤其像辽东这种山高皇帝远的苦寒边关,供养几个炼丹师,最多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“小事”。
谈不上什么把柄!
官场上的许多事情,并无定数可言,只看靠山够不够硬。
“纪千户若需要,那么老朽可以学。”
鬼手血医也是人老成精,自然晓得个中深意。
“好好养伤,迟早有用到你的时候。”
纪渊略微催动瘟部真君的道则权柄,那枚形天铁印放出光华,兜头罩落鬼手血医。
那白森森的骨架子,生出极为细微的麻痒感觉。
丝丝血肉好像发芽的种子,逐渐长满全身。
“活死人肉白骨!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术啊!”
鬼手血医空洞的双眼,瞬间瞪得滚圆,心头狂震不已。
“原来千户大人才是真正的医道宗师!
老朽这点微末本事……恐怕连做个捣药童子的资格都没有!”
薛丙一字一句,皆是真心实意。
无论医道亦或者毒道,最终殊途同归,都要回到一条路上!
不管是救人和杀人,均在探究人体之内的阴阳升降,生死造化!
医师、毒师所追求的最高境界,便是妙手回春,一念生死!
“所谓武道,以武立身,以道求进。
老薛,你未曾开辟过气海,不清楚天地道则的玄奥之处。”
纪渊分明才是换血三重天,却像前辈指点后生一样,平淡说道。
他从白眉法王手中攫取这一枚形天铁印,炼化瘟部道则,可谓是受益良多。
法与理交织,则为道!
乃天地运转的根本,寰宇变化的本质!
掌握道则,炼化权柄!
便能如同太古劫前的原初仙神一样,号令风雷,驱动山岳,挪移星辰!
踏入四重天,凝练真罡是一步,开辟气海又是一步。
前者蜕变内息,化虚为实,从而做到脱胎换骨,冲击先天生灵!
后者熔炼道则,内蕴法理,以自身小天地与日月星辰、山河地势相共鸣。
借由修持法身外相,具备无数神异!
譬如杀生僧,毕生钻研《断三世如来身》,将领悟的法理、攫取的道则,统统倾注于那尊大日如来的法身之内!
故而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,佛光万丈。
但凡邪祟妖魔,见之必死,根本抵挡不住!
可以说,四境之中分为两重天地。
凝练真罡是灵肉合一,伐毛洗髓,将诸般武学融于己心,化为神髓真意!
开辟气海才是真正跨出比肩仙佛的第一步,拥有焚山煮海的显世之威!
“纪兄,你想养个丹师出来,可要不少银钱。”
等到鬼手血医下去,洛与贞乐呵呵凑上来,像个善财童子:
“百年份的药材好寻,千年份的就难找了。
一炉下去,炼的哪里是丹药,分明是亮灿灿的雪花银!”
纪渊斜睨一眼,皱眉问道:
“怎么?上赶着想给我送钱?”
洛与贞嘿然笑道:
“这还未到白山黑水,就碰到五毒叟、肖鱼肠,以及那劳什子三更堂。
可见辽东之凶险、江湖之水深。
我这商号办不办得起来,还是得看纪兄你能否站住脚。
区区几万两的雪花银,与其撒出去喂给不卖面子的地头蛇,不如拿给纪兄挥霍。”
纪渊摇头道:
“等我缺银子的时候,再来打秋风,现在用不上。
对了,洛三郎你临行之前,老爷子给你多少本钱?我看你几次出手,可是阔绰得很!”
洛与贞倒也坦诚,直接交底道:
“三百万两银子做本金,余下七十箱财货备不时之需。”
纵然很清楚通宝钱庄的财大气粗,可听见这般天文数字,纪渊仍旧免不了面皮一抖。
三百万两银子?
几乎快要赶得上朝廷一年拨给辽东的军费饷银了!
就这么给自家儿子拿去创办商号?!
纪渊眯起眼睛,心下感到奇怪,洛老爷子是纵横商海浮沉半生的厉害角色。
不至于因为疼爱家中老幺,随随便便就把几百万两雪花银拿出来。
要知道,区区五万两便能让三更堂出动五毒叟、肖鱼肠这样的四重天高手!
“洛三郎,你当真是来辽东开通商路?老爷子没交待别的?”
纪渊旁敲侧击问道。
“凭我的能力做这点事,已经很不容易。”
洛与贞颇显磊落,一脸很有自知之明的坦然模样。
“你带这么多银两,应该不会从天京押送过来吧?”
纪渊又问道。
“老爷子开的银票,到时候要用,携带凭证信物,分别去钱庄支取就是。”
洛与贞回答道。
“呵呵,手握百万两银子的财神爷,只怕到了辽东,定扬侯要对你夹道欢迎,奉请上座。”
纪渊眸光闪烁,打趣说道。
有钱能使鬼推磨,越是身居高位,越爱钱财美色这等物欲。
那帮辽东武将目无王法,对朝廷欺上瞒下,对东宫阳奉阴违,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富贵么。
“纪兄说笑了,本金哪能一朝挥霍干净。
毕竟创办商号是水磨工夫,三年五载才能立起招牌。
反正纪兄缺银子使,尽管开口便是。”
洛与贞很是义气,浑然不把百万银两放在眼里,财神爷的风范显露无疑。
“成,那我就先谢过洛兄的慷慨了。”
纪渊颔首一笑。
……
……
靖州城,坐落于白山黑水的门户之前。
放眼望去,是数千里的沃土,延绵成片的良田。
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尽管与安州只相隔半座积翠岭,可靖州这边的风气却截然不同。
从入城的时候,就能窥见一斑。
来来往往的车马如龙,几乎个个佩剑挎刀,散发精悍的气息。
看守城门的一众兵丁对此当做没看见,好似习以为常,任由他们进出,只要交够五文钱的费用就成。
这里是民风彪悍,武风盛行的靖州!
安州有个笑话,说的是两人互相瞅了几眼,然后一言不合血溅五步。
这种荒唐事在靖州时有发生,所以内城、外城都有官府筑造的数方擂台。
只需花钱请人担保,出具衙门的公证文书,各自签好生死状,便不会被入罪。
也正因为此,靖州城内,几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打擂比武可看。
“听说没?北镇抚司的千户要巡狩辽东,已经进到安州境内。”
“又来一个?就不晓得是不怕死的,还是想捞钱的。”
“据传,这千户本事很大,如今的幼凤榜首,将白山刀王庄少主都盖过去了!”
“再厉害又能如何?辽东的山水,一半姓‘年’,另一半姓‘郭’!”
“过江龙来了,也得安分盘着!不懂规矩,迟早被两位军侯埋了!”
“小声点……”
内城名气最大的鸳鸯楼上,梁种一脸富态,笑眯眯的,像个和气生财的地主老财。
他手里捏着两枚铁胆,缓缓地来回旋转,将目光从楼下茶肆收回来。
“我说,几位掌门考虑得怎么样?”
梁种轻声细语,慢悠悠问道。
“梁先生,那位纪千户是刀王庄少主聂人英都镇不住的当代天骄!我们这种小门小派,哪里寻得到与之放对的角色!”
有人率先出声,叫苦不迭道。
“我道是谁,大旗会的铁掌门啊!你讲得不错,这样吧,遴选门中高手,就不用大旗会出力了。”
梁种斜睨过去,瞥见一个须发如剑戟的豪雄汉子,堆着笑道:
“不过我听闻铁掌门有位出落如清水芙蓉的好女儿!其年方十八待字闺中!
诸位也知道,北镇抚司的鹰狼凶恶,贪财好色者皆有。
铁掌门不想掺和会猎靖州的盛事,那就把自己女儿献出来,送到纪九郎的床上。
少年人血气方刚,面对娇娃岂能坐怀不乱?!到时候结下姻缘,铁掌门可别忘记我这个月老,哈哈哈!”
堪称极致羞辱的一番话,回荡于鸳鸯楼的上等雅间。
须发如剑戟的豪雄汉子脸色阴晴不定,却强忍着没有发作。
手掌攥紧,青筋跳动,硬生生掰下半块硬木桌角。
其余几个掌门赶忙低头,附和着发出干笑。
“怎么?铁掌门不乐意?也是,哪有当爹的,把女儿送到其他男人床榻,未免过于下作。
而且我有专程打听过,那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口味奇特,并不怎么好芳华少女,反而对已为妻妾的妇人,颇有兴致。
铁掌门你家大娘子风韵犹存,献给姓纪的正正好……”
“嘭”的一下,须发如剑戟的豪雄汉子用力一掌,拍在方桌之上!
茶盏杯碟悉数震成粉末,滚烫的热水飞溅开来!
“莫要欺人……”
还未等这位大旗会的掌门说完,梁种就使了个眼色。
立在太师椅后面的军中高手身形一晃,形似鬼魅!
大手如同磨盘急旋,擦得气流嗤嗤作响,倏然按住怒发冲冠的豪雄汉子!
放在靖州也算一号人物的大旗会掌门,顿时如遭雷击。
衣袍鼓荡,身躯巨震,后背筋肉团团鼓起,直接喷出一道血箭!
“梁某跟你好声好气商量大事,你个破落门派的小掌门竟敢拍桌子?给脸不要脸的东西!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?
侯爷发的话,都当耳边风?”
梁种沉下脸色,尽显阴鸷:
“再讲一遍,把你婆娘与女儿打扮好,等那姓纪的入靖州!
若舍不得,现在说一声,我让董敬瑭派兵把大旗会当成响马剿了。
正正好,那纪九郎好寡妇,你要死了,你家婆娘岂不就是了。”
撞在门板滑落下来的大旗会铁掌门,狠狠咬紧牙关,眼眶几欲裂开。
最后只能含恨点头,不敢再讲一个“不”字。
“这样才对,伺候好这位千户,给侯爷省心,你们也有好处。
先把礼数做足,他若不识相,侯爷再去出手收拾。”
梁种复又换上那张富态的笑脸,拿捏着铁胆,轻快笑道:
“烦请诸位记住了,想在辽东讨生活,就要明白一个道理。
白山黑水从来没有什么一半为年,一半为郭的说法!
那都是朝廷的疆域!
但——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,
他们赚的银子、穿的衣物、吃的粮食、做的营生!
皆是两位侯爷的大发慈悲!
谁要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,自有老天爷收他的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