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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府邸,纪渊真如所说那样,轻描淡写取出三枚虎狼大丹。
分别交给童关、李严、裴途,顺势还抽空指点了一下几人的武功。
“你擅长拳掌,走得是刚猛路数,所以学‘大摔碑手’和‘正阳掌’没有问题。
只是,你的劲力还未练到家,能放不能收,出拳大开大合,往往以力压人。
一旦碰到专破拳掌的指法,或者像判官笔之类的奇门武器,便讨不到好处。”
纪渊大马金刀,端坐于花厅之中。
平静望向举拳攻来的童关,右掌向上翻起,屈指弹出数缕劲气。
只用了三分力道,就把足以开碑裂石的沛然掌风轻松破开。
“嗤”的一声,童关感觉手腕一麻,气力就如开闸放水倏地泄去。
五脏六腑猛然抽痛一下,人如朽木僵立在当场。
“属下明白了!多谢大人指点!”
童关双手抱拳,心悦诚服道。
纪千户的武道境界虽然高,但只用筋骨发出三分力,便破掉他十成功力的大摔碑手。
足以见得,这不是单纯的层次碾压!
“大摔碑手的精髓,其实不在于刚猛,而是讲究手法巧劲,要旨在一个‘摔’字!”
纪渊缓缓说着,将左臂后曲,以肘发力打出一掌。
初始显得平平无奇,并不见多大威力。
可等到快要近身之时,掌心之内隐而不发的刚猛劲力倏地吐出!
如同铁碑轰然砸落于地,从上至下翻压下来!
童关耳膜嗡嗡一震,听到“嘭”的一下,层层气浪宛若惊涛掀起,悍然扑面!
“这一掌……怕不是要将我拍成肉泥!”
他全身的汗毛炸起,明知道纪千户不会伤到自己,却仍有种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可怖错觉。
“打人如摔碑,发劲要刚柔并济,随心转换,这样你才能占住上风,不惧被人破招。”
纪渊见效果达到,陡然收住炸开的劲力。
原本如惊雷迸发的刚猛掌风,一转眼就化作微风拂面。
这动静之间的自如变化,直让立在旁边的李严敬畏有加。
若不是对于自身每一寸筋肉、每一分皮膜,都掌握到细微地步,焉能如此?
“李严你有家学,练得是腿法、指爪,选择的武功是《风云步》和《鹰爪功》,两者结合,身形一动,如大隼扑食,极为凶悍!
抓人喉咙、戳人眼睛、掏心穿腰眼……招招式式狠辣无情,同境对敌十有八九占上风。”
纪渊如今的眼界之高,武学之深,已经不输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子。
只是略微扫过李严,余光瞥见虎口的厚厚老茧,再以气机感应内息路线,就摸清楚手下的底细。
他语气平淡,颇有风范道:
“你的短板在于爆发足够,却难以持久。
遇到跟你缠斗、兜圈子的敌人,无法结束战斗,僵持下去就会落入下风。
持我的腰牌,自去黑龙武库领一门《八部金刚功》,要把根基夯实,以后才能走得更远。”
纪渊甩出一枚赤铜令牌,正面雕刻活灵活现的金翅大鹏,背面则是铁画银钩似的“纪”字。
这是专属于他的腰牌,持此令可以自由出入黑龙台武库,兑换武功、丹药等一众资粮。
“属下愿为大人尽忠,效犬马之劳!”
李严单膝跪地,毕恭毕敬,用双手接过那枚赤铜令牌。
那张似是不会笑的冷面,充满激动与惊喜。
似他这等小旗官,想要攒下功勋堪称千难万难。
哪怕是跟对上官,得到提携,最多也就分润些微不足道的蚊子肉。
日积月累过个三年五载,才能从武库里头换到所需之物。
像是纪千户这种出手阔绰,从不盘剥属下,反而给大丹、给武功、纡尊降贵给予指点的稳固靠山。
放在南北两座衙门,都可以说是独此一家。
也难怪那些同僚,平日里对自己多有羡慕,恨不得转投纪千户门下。
上位施恩这种事,说起来简单易懂,可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个。
钱财、武功、丹药……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少。
为何要平白洒给手底下任劳任怨、听令行事的牛马?
唯有纪千户这等气度非凡的枭杰雄才,不把寻常之物放在眼里,方能展现大手笔,让人愿意效死命。
“裴四郎……没什么好说,正经路数的武功不适合你。
多练练轻功身法、易容暗器这些能够保命的杂学,做个博而不精的全才也挺好。”
纪渊瞅了一眼小白脸裴途,心想道。
“凭这姿色,要是混入龙君麾下,保不齐做个吹箫童子、左右护法啥的。”
给手底下几个心腹加了加忠心程度,纪渊便就回到后院的阁楼,继续开始练功。
他眉心一跳,额头的牟尼宝珠闪现光彩,吐出一滴精气浓郁的晶莹甘露。
这是此前血神的恩赏,用于调和气血、纯化内息的上品宝物。
皇天道图映照过后,确认没有隐藏手段,纪渊这才张口一吸,将其炼化入体。
此时的他,已经踏入换血八次,即将铸体大成。
牟尼宝珠孕育的斗战胜体如婴儿胚胎,逐渐成形。
这阵子待在诏狱攫取命数,以及沉淀自身武学修炼。
让纪渊受益匪浅,渐渐把握到战天斗地、踏破凌霄的法体真意。
“不动山王,三阴戮妖,皇庭身神,元磁根基……”
他双眸微微闭阖,丝丝缕缕的虚空元气,化为伸缩不定的白色游蛇,钻入吐纳呼吸的口鼻之中。
一段段龙蛇般扭动的玄奥经文,好似潺潺溪水,从心头流淌而过。
不停地变幻,仿佛融化的赤金,环绕着识海盘坐的九窍石人。
……
……
真武山,不仅仅是武林圣地,还是香火鼎盛的道门名胜。
过了传言吕祖用剑刻字而成的‘天下法门’牌坊,沿着宽阔平整的大道登山。
途中分别有解剑池、洗象石、悬仙棺,这些叫得出名号、且很有神仙气象的不俗景致。
让人情不自禁,驻足流连。
等走到为真武山主体的太和峰顶,便能看到供应外门弟子衣食住行的连绵道宫。
上千人身着道袍,盘坐于白玉广场,齐齐吐纳,采食紫气的壮观景象。
足以让无数香客为之震撼,感受到这份真实不虚的“仙家气派”。
只不过,这并非就是道门圣地的全貌。
众所周知,真武山极大,甚至被人称为十八大峰朝拜紫霄。
意思是除去位列中央,独秀于云海的太和峰。
还有其他十七座拔地而起的高峰耸立,犹如群星拱卫日月,围绕着紫霄宫。
余下还有近百座小峰,浮浮沉沉于滔滔云海。
放眼望去,难以看尽!
而且真武山上,道宫、道观也多。
上下足足八百余座,因此盛传“五里一宫十里一观”的说法。
曾有某位心诚的香客,立下誓愿,凡是见到道宫、道观,就进去敬一炷香。
结果耗费两年,方才全部走遍。
只不过,虽然真武山香火连绵不绝,游人贵客如织。
但终究是六大真统之一,不可能毫无遮掩,把一切都对外开放。
除去外门弟子起居的太和峰,内门弟子养气的回龙峰,接纳香客游人。
像三大法脉的真传分别占据的净乐峰、莲花峰,
以及各位首座常年所在的玉虚峰、丹阳峰。
这些设下禁制、戒备森严的地方,闲杂人等难以踏入。
倘若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于擅闯,下场多半是以凄惨收场。
小莲花峰的独阳岩,相传是道祖门下大弟子飞升得道之处。
其山势飞翥,状如垂天之翼,以秀美而著名。
按理来说,这等好地方,应该会引来那些法脉真传的争相哄抢。
毕竟,真武山的规矩不多也不大。
只要拔擢为三大法脉,任意一道的门内真传。
就可以从莲花峰、净乐峰,随意择选结庐清修之地。
像是什么“隐仙岩”、“玄岳”、“琼台”,这些大有来头的名胜景致。
往往都很抢手!
甚至不少法脉真传。
为求一个满意的结庐之地。
不惜与同门频频赌斗。
因此没少引发风波。
多次惹来执掌戒律的受箓道人出面调停。
可这一方独阳岩,确是真个清幽。
好似空置许久,无人来此。
“这回相见不无缘,满院风光小洞天。一剑当空又飞去,洞庭惊起老龙眠……”
清朗长吟响彻山林,原来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人,斜斜倚靠在大青牛背上。
似睡未睡,似醒非醒,张口诵着吕祖诗句。
这一幕景象,落到那些香客游人的眼中。
多半要赞一声,气派十足!
可接下来那个年轻道人的举动,却彻底破坏这份仙风道骨。
他先用手扣了扣鼻子,又挠了挠脚丫,最后还放在鼻子面前闻了闻,嘿嘿笑道:
“大牛,今日再弄些野兔、山鸡,好让我填一填五脏庙,许久没见过油荤,馋了。”
如此作态,跟个乡野田埂上的放牛娃没甚区别,哪里有半分真武山门人的缥缈高远。
那头大得离谱,好似小山般的青牛打了个响鼻,忽地喷出一道白气。
“噼啪”一下,好似重物击中沙袋的沉闷,几百斤重的野猪猝然倒地,哼哼两声就此没命。
“这……肉有些多,没吃完岂不是浪费!”
年轻道人嘀嘀咕咕,却是手脚麻利跳下大青牛的阔背,准备挑拣干柴生火。
至于开膛破肚、扒皮拆骨这种事儿,他一个真武山道士怎么可能做得了。
自然要交给大青牛去做。
“福生无量天尊,真是太馋人……不对,太残忍了。”
年轻道人回头瞅了一眼,见到大青牛依然娴熟,也就放心下来。
半个时辰,篝火升起,架上烤着野猪肉。
油花儿直冒,散出勾人的香气。
还未等年轻道人开动,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却就出现。
“啪”的就是一巴掌,差点拍飞后脑壳!
“你个孽徒!独阳岩的飞禽走兽都要叫你吃干净了!道门圣地,清修之处,岂能容得下这等杀生之事!”
老道士怒目而视,作势又要举掌拍下,瞥了一眼烤到八九成熟的野猪肉,哼道:
“还不快给为师拿一块,尝尝味儿!”
年轻道人捂着后脑,堆起谄媚似的笑意,连忙取下送到老道士手上。
“师傅,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徒儿过得有多清苦,青阳一脉,非要大张旗鼓弄道祖诞辰,引得山下的香客一股脑儿过来敬香。
徒儿又要给人解签、还要给人讲道、还要应付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江湖中人,这也就罢了,青阳一脉不给工钱,只包斋饭……”
年轻道人一脸委屈,可怜兮兮,对着老道士大吐苦水。
后者吃了两口烤得正好的野猪肉,挠头道:
“且忍着吧,青阳首座也是为了咱们真武山好。
年节前后,若不趁着好时候,吸引些香火。
这一年的符箓耗材、炼丹药材、修缮宫殿、外门内门弟子的吃喝拉撒,从哪里来?
为师可以餐风饮露,难道你也能如此?”
年轻道士讪讪一笑,回道:
“话虽如此,但斋饭伙食多少弄像样些。
他们青阳一脉吃得可都是黄精茯苓熬煮的药粥,怎么到我太乙一脉,就剩下清汤寡水了。”
老道士唉声叹气,亦是一脸愁容,毫无风范坐在地上,摇头道:
“这话放在这里,当是发一发牢骚就算了,别去你燕师叔那边嚼舌根,他刚折了一个颇为喜爱的门人,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。”
年轻道人大口吃肉,撇嘴说道:
“孙肇那桩事儿,是他咎由自取,燕师叔也有逾矩的地方。
自己的徒弟还未拔擢真传,便传下《黄庭统神经》,结果撞到北镇抚司的铁板上。
莫非还要与人寻仇去么?
况且,听说当时燕王殿下在场。
燕师叔有几条命,够一尊兵家武庙出来的五境宗师打?”
老道士也是大快朵颐,生怕比自家徒弟慢了。
结果听到年轻道士的这番话,又是重重一掌拍后脑勺上,险些将其打翻在地。
“怎么能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的威风!兵家武庙怎么了?咱们真武山也不怵!
他们有摧城拔寨的六争诀,咱也有杀力第一的剑修道。
燕王的天动万象是厉害,可你统领青阳一脉的宇文师叔,也不是吃素的。”
年轻道士又挨了一下,差点把手上烤肉掉地上。
他主动挪动几步,选择离动手又动嘴的师傅远点,然后才道:
“宇文师叔人称‘道剑仙’,山河榜上有名,这个我自然是知道。
但燕王是皇子,说不得以后还能登基上位,胳膊拧不过大腿,干嘛斗这气。
再者,这一次是太乙一脉吃了大亏,就算要找场子,也该是身为首座的师傅你啊。”
老道士微微一愣,细想之下颇有道理,于是道:
“那就算了,道家无为,以和为贵,打打杀杀有伤体面面。
只不过,青阳一脉的真传徐怀英,好像也被北镇抚司打得重伤。
消息刚传回山门。”
年轻道士搓了搓手,看热闹不嫌事大道:
“真传?咱们是跟北镇抚司犯冲?太乙一脉折了一个内门,青阳一脉连真传都赔进去了。
宇文师叔怎么说?剑去天京?跟黑龙台的应督主干一架?
两位大先天巅峰一战,必将震动天下,不可不看啊!”
啪!
老道士面无表情挥袖扫出,把激动莫名的年轻道士打了个趔趄。
“你宇文师叔苦修剑道,近十年没下山了。
怎么可能因为门下真传和北镇抚司发生冲突,就大动干戈。
更何况天京城是什么地方?一尊大先天,未必搅得起滔天大浪。
谭文鹰,陈白眉,应乾……还有圣人坐镇。
那里是天下武人的龙潭虎穴,轻易闯不得。”
年轻道人揉了揉后脑勺,遗憾道:
“可惜了,这二十年风平浪静,莫说大先天的巅峰之战,就连宗师相搏都是少有。
这样的江湖,很没劲啊,师傅。”
老道士眯起眼睛,仰头看天,轻轻道:
“那是因为……天底下的所有高手,头顶上都压着一座通天的神岳。
既然圣人在上,那么世间的龙蛇,自然都要忍气吞声,潜藏蛰伏。
谁也不敢引啸风云,遨游九天。”
“师傅,你说圣人这一闭关就是二十年,到底成没成?”
年轻道人凑近师傅,想要把满手油渍抹干净。
老道士却像是早有预料,直接一掌将其拍在地上,破口骂道:
“为师这可是新的,没良心的孽徒!”
随后又顿了一顿,迟疑道:
“圣人成没成?其实很……难说。
倘若,他当真打破第六重天的桎梏,你宇文师叔应该有所察觉。
大先天的绝巅人物,无论是身陨,亦或者晋升,都会引发天地共鸣,瞒不过人的。”
老道士眉头紧锁,望着变幻不定的垂流云气,喃喃道:
“可要没成,怎么可能一坐关就是二十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