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三十三章 景朝三王会,风雪夜归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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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位坐拥数府,割据一地的藩王,今日齐聚于这座简陋的茶寮内。

火炉上的铜壶冒出热气,滚水沸腾,发出“咕噜、咕噜”的刺耳声音。

一袭明黄袍服,气派十足的宁王,抬手倒了两碗茶,微微摇晃几下,将之泼洒于地。

“三皇兄真是阔绰,有市无价的云雾茶,放在这么一只绣了的铜壶里头,

用最劣的木炭、最普通的井水煮泡,岂不是可惜?”

怀王皮囊生得极好,眉飞入鬓,俊朗秀美,天生有股子风流气。

唯独嘴唇极薄,显得不易亲近,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
“哈哈,老四,你难道不知,世人眼中的好物,于我而言多为平常。

就拿这云雾茶来说,一两上好的茶叶,卖出百金亦不为过。

江南七府,那些有名有姓的巨富,都没有几个喝得起。”

宁王眼眸明亮,洒然笑道:

“但老四你不知道缘由。这茶之所以贵,并不只是因为它有养气、清心、去躁的效用。

而是我家夫人打理生意,一口气买了七座茶山,其中几百亩都种了云雾茶。

后来,各府州的官员、各地的商行,凡是想要进门求见、想要请托办事。

都会顺势买些茶叶,送给门子、管事。

久而久之,此物就被炒起来了,越发稀罕。

现在去茶楼、青楼,若无几盒云雾茶镇场子,

反倒会叫人瞧不起,觉得地方没档次。

故而,价钱越炒越高,谁都想收藏一些。”

怀王愣了一下,不由赞道:

“三皇兄,不愧是在世的财神爷。

小小的茶叶,竟也弄出这么多门道。”

宁王将滚水注入茶碗,碧青如雀舌的尖叶微卷,不多不少,正好十二片。

仔细看去,表面的纹路如云似雾,煞是好看。

“商人重利,最好拿捏。

许多只赚不赔的营生,他们做不了,必须挂靠个名头,自然甘愿奔走。

像之前西山府做的盐铁走私,就是其一。

只不过德隆商行的靠山不够硬,辽东边关的一个参将,保不住这份生意。

所以,便被北镇抚司给打掉了。”

宁王像是聊家常一样,语气平淡,缓缓道来:

“听说后面换了个名头,又傍上一位军侯底下的得力骁将,

这几年闷声发财,逐渐恢复了大半元气。”

怀王端起茶碗,轻抿了一口大名鼎鼎的云雾茶,感觉也没传言中那般了不得,摇头道:

“三皇兄这是告诉我,这世上的生财之术,莫过于掌权?

有权,才能有钱,官位权势,才是聚宝盆?”

宁王低头望着起起伏伏的云雾茶叶,贵气的眉宇掠过一丝冷意,轻声道:

“老四,三哥是想跟你掰扯一下,这年头要过安生日子,做安稳生意,不容易。

咱们表面上攥着泼天富贵,但未必能够延绵几代。

如今过得还算滋润,是因为皇家贵胄的身份。

圣人在世,自然容得下两位藩王。

可之后,就不好说了。”

怀王眼角重重一跳,不动声色道:

“三皇兄,你这话……有些大逆不道了。”

宁王不以为意,像是个直爽性子,干脆利落回道:

“出自我口,入得你耳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。”

怀王沉默不语,身为圣人子嗣。

既然坐上藩王的位子,他又何尝不想争一争。

只是太子早早定了名分,入主东宫,监国二十载,地位固若金汤。

更何况,还有个武道才情碾压天骄的燕王,将其他人的光彩悉数掩盖。

“不管如何,如今时机未到。”

怀王似有所感,抬头看天。

如长风浩荡,大片阴云消散一空。

宁王投以一笑,并不多言。

端起瓷碗,细细咂摸茶水滋味。

等到日头偏西,那杆重如山岳的大纛,终于出现在两位藩王的眼中。

骑乘龙驹的白行尘翻身下马,身后的一众亲卫亦是令行禁止。

无需发号施命,便就悉数停下,震起滚滚如龙的漫天烟尘。

“二哥,许久不见,风采依旧啊。”

宁王率先起身,拱手说道。

“二皇兄不愧是武道宗师,相隔数里,都能察觉那股霸烈的气势,实在叫人心折。”

怀王仍旧坐在长凳上,举起茶碗,以示行礼。

说起来也奇怪,他们对宽厚的太子,只有敬意。

反而对燕王,怀有几分畏惧。

也许是从小到大,前者永远都能讲通道理,后者则直接抡拳头。

宁王和怀王,都被揍过,所以心里有点犯怵。

白行尘面容平淡,他跟这两个兄弟并无太深的交情。

也就少不更事的时候,打过几架。

后来还挨了皇兄的责罚,抽了十几鞭子。

杂念一闪而过,白行尘大步走进那间茶寮,扫视一眼道:

“咱们闲话少叙,今次回京,好好过个年关,别弄幺蛾子。

有什么心思,有什么手段,等明年开春的时候,再使出来瞧瞧。

茶,我就不喝了,寡淡无味,下次等人,记得备酒。”

说罢,这位燕王殿下转身离开,踏出茶寮。

全程下来,毫无任何的拖泥带水,如快刀斩乱麻。

车辇队伍再次开拔,大纛迎风飘扬,徐徐远去。

“二皇兄,还真是一点没变。”

被居高临下警告一番,怀王倒也不恼,反而露出笑意道:

“看来边塞的磨砺,也磨灭不了武道宗师的大气魄。”

宁王双手负后,注视消失于官道的王驾车辇,淡淡道:

“那又如何,反正对太子威胁最大的,不是咱们。

将老二视为眼中钉、肉中刺的,也不是你和我。

等着看戏便是。”

怀王眉头微皱,感觉三皇兄的话里有话,像是听到什么风声。

再念及今天相见,宁王似有若无的撺掇之意,他心里有些警醒。

莫不是,天京城有大事要发生?

……

……

暮色四合,怒马如龙,冲开满天风雪。

那袭大红蟒衣翻飞卷动,极为醒目。

瘦弱的小病已将身子缩成一团,狂飙的气浪拂过面皮,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。

一股暖流抵着后背,如溪水潺潺流淌向四肢百骸,浸润筋骨皮膜,消磨好似附骨之疽的凛冽寒意。

“大人,天京城近在眼前,应该是来得及。”

魏扬声音凝成一线,一字一句道。

自从下了龙蛇山,他们可谓是日夜兼程,一刻也未停歇,生怕误了年关的团圆饭。

“病已,前边就是天京,瞧见了么?”

纪渊抖动缰绳,呼雷豹喷吐大团白气,四蹄撒开用力飞奔,恍如一抹残影急掠。

坐在他怀中的瘦弱孩童,颤颤地睁开眼。

一座巍峨如神岳的雄伟大城,占据所有的视界。

莫名之间,小病已两眼发亮,像是看到一条庞大无伦的黄金巨龙。

它攀附于一道通天彻地的恢弘气柱之上,横压十方,俯瞰天下。

可在那颗栩栩如生的龙首之下,有一枚磨盘大小的白色鳞片。

如同被剑刺穿,散发浓郁的血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