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杀生僧手持铜钵,右掌翻落,当头扣下。
轰隆隆,好似雷声大作,连绵爆鸣,震荡气浪。
区区一掌大小的钵口,蕴含浩荡佛光。
其声势之大,宛如汪洋巨渊澎湃汹涌。
铺天盖地也似,直直地倾轧过来。
“这才是外景演化,自成天地……我的周天道场与之相比,实在差得太多。”
纪渊心念转动,不闪也不避。
他感应到杀生僧并无恶意,只是为了传授《不动山王经》的淬炼筋骨之法。
如果猜得没错,那口平平无奇,盛过酒肉的破烂铜钵。
应该就是皇觉寺隐脉的传承器物,专门用于授法和对敌。
“须弥山高,八万四千丈,我该如何攀之?”
纪渊抬头望向排山倒海般的心神之力,给人一种天都塌了的虚幻错觉。
随后,“铛”的一下。
铜钵扣在青石地砖上,撞出清脆的声音。
如同施了须弥芥子的厉害手段,那袭白蟒飞鱼服的挺拔身影,顷刻消失不见。
好像真正被装进去一样!
院内风平浪静。
再无声息。
“《不动山王经》分为小定、大定、常定。
唯有先入定,方能得不动。
其心安忍如大地,由此化身山王佛。
九郎踏破换血关,已经是小定,若能登顶须弥高山,
将二百零八块骨淬炼完全,就有希望进入大定之境。”
杀生僧眼皮低垂,默默想道。
皇觉寺的六大正法,以未来无生佛最为玄奥。
看重禀赋,讲究缘法。
历代以来,许多天资横溢的佛子,也难以参透修成。
千年以来,反而是年轻时被公认为驽钝愚材的那位方丈。
莫名其妙进展飞快,一举炼成无生佛身,洞彻先机。
至于大日真如法,是修持威猛之心,降魔之意。
每天采炼天地精气,化为诸般异火,直至演化一轮照彻十方的金刚烈阳。
荡灭邪祟,降伏外魔,无物不摧!
而漏尽神掌,取自《大智度论》中,破除执著烦恼的高深精义。
意思是,练此武学,烦恼不断减少,智慧不断增加,最终达成功果。
乃是极为玄妙的顶尖武学,将守御之法发挥到了极致。
只要心无破绽,招式便就天衣无缝,不会出现任何疏漏。
这三大神功,都是皇觉寺的显宗法门。
但凡拜入庙宇,剃度为僧,慢慢磨砺心志,成为内门弟子,皆有机会接触练习。
另外还有三卷武学,乃是隐脉传承。
外人莫说修炼,可能都不会听说。
即为,持扬善之心,行惩恶之道的六灭破戒刀。
不朽不灭,不破不碎的不动山王经。
以及要修色身、法身、应身,直指成佛作祖之道的断三世如来身。
“不传九郎六灭破戒刀,因为他本就是个百无禁忌,杀伐果决的性情。
心中无戒,又如何破之?强行修持,只会走到岔路。
不传断三世如来身,是因为他乃入世之人,而非出世之僧。
身上背负的业力因果,气数国运,永远难绝,成不了佛,也做不成了祖。
唯独不动山王经,是以心力著称,号称八风摧撼,十地不动。
九郎既然能够入门,领会‘安忍不动如大地,静虑深密如秘藏’这十四字真言。
也许,有希望踏入常定。
心意不朽,一念不灭,身如山王,永不破碎……”
杀生僧眼中升起担忧之色,并非是对纪渊没有信心。
只不过攀登须弥山,所要遭受的砥砺磨练,委实非常人所能想象。
自古以来,横练之法,都要经过水滴石穿,吃尽苦头的打磨,没有捷径可走。
哪怕虬筋板肋,四象不过这等天生神力的强横体质,亦是如此。
“是成是败,且看天意了。”
老和尚心念一定,从此再也不起波澜。
低头继续诵经,等待徒弟的结果。
……
……
风急浪高,如坠苦海!
等到纪渊再次睁开双眼,已经深陷于一座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。
身下是汹涌奔腾的水流,将他时而抛起,时而跌落。
人还未回过神来,就有轰隆隆的暴雷滚走,震耳欲聋。
撑开周天道场,立足于海面的纪渊,猛然愣住了。
只见不远处,几十丈、几百丈高的漆黑浪花。
好似上接穹天的高耸铜墙,凭空升起!
抬头上看,一眼都望不到头。
好似没有边际,有种教人窒息的可怖压力。
凡夫俗子根本无法想象,这样的巨涛狂澜一旦拍落下来,该是何等骇人的威力与气象!
“这……莫非要我渡苦海?
这般天灾浩劫,就算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过来,也未必挡得住吧?!”
纪渊满脸错愕,有些不敢置信。
他如今踏入换血关,五感敏锐大幅提升。
此前,初炼不动山王经,曾被杀生僧罩入这口铜钵。
后者通过散发磅礴血气,催动炽烈真火,磨练自己的体魄。
那是外景天地、心神之力的结合。
如今,纪渊莫名置身这方无边苦海,却更像是踏入洞天一样。
感觉所见的一切,皆都不虚。
好似自有道则纹理凝聚,演化真实景象。
所以,这方苦海,这道大浪,并非假象!
轰隆!轰隆隆!
纪渊思忖之际,那道漆黑大浪,彷如接天高峰倾塌倒下。
看似缓慢,好像凝固不动一样。
来得实则极快,犹如帷幕拉起升高。
推波助澜,发出巨大的动静!
面对这种惊涛狂澜,人身之渺小,好似沧海一粟。
仿佛没有任何躲避的机会,必定落得粉身碎骨,骨肉成泥的下场。
生死的大恐怖,犹如阴影笼罩在纪渊心头。
“临济大师不会故意给我出难题,用这种超出能力之外的方式考较于我……
所以,一个换血三境的武者,应该如何渡过苦海?”
他心神静如平湖,不断地思索着,努力忘记行将坠落的几百丈大浪。
“不动山王经的精义,乃是‘心不动,体不动,唯有气坚神固,犹如山王驻世’。
无论真假虚实,统统都动摇不了本身存在!我悟了!”
于是,纪渊睁大双眼,直直地望向那道无坚不摧的漆黑巨浪。
轰隆声响,撼动心神。
好似有人扯落穹天,砸落下来,声势极为惊人!
古人常以,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,形容沉着镇定的静气。
可要换成天塌下来,那又该是怎么样的心情?
“面对无边苦海,人就好像蝼蚁一样卑微渺小,无能为力,无处可逃。
佛门所谓的成、坏、住、空,应该就是这个意思。
天地不断地生灭,大界持续地崩坏,一切都归为虚无,可是那又如何?
有情众生,生老病死,无情众生,成坏住空。
唯有觉者顿悟,成就山王,方能不朽不灭,不破不碎!”
纪渊识海之内的那尊九窍石人金光焕发,注入无穷的感悟。
原本冷峻的眉宇,忽然变得平静下来。
天崩地裂似的可怖景象,完全撼动不了他的身躯。
心神始终如一,保持真如本性。
“安然不动!精虑如秘藏!”
不动山王经的龙蛇经文,彷如八百大罗汉齐声禅唱,震荡筋骨与血肉。
轰轰!轰轰轰!
几百丈高的惊涛骇浪拍打下来,好似几千道炸雷连绵响起。
瞬间就是天昏地黑,汪洋翻转过来,产生剧烈颠簸。
足以压垮心神的狂暴怒潮,直至快要触到身子的那一刻。
方才“砰”的一声烟消云散,彻底不见。
彷如似水幻梦,过去无痕!
“果然猜得没错,这一关是考较我的心力。
只不过,现在苦海已渡,临济大师所说的须弥山又在何处?”
纪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,刚才那种天塌地陷的惶恐之感,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斩除。
若非有着青色命数【心若冰清】加持,自己恐怕就要被困在苦海,一时难以脱离。
渡过那方漆黑汪洋之后,天地转换,纪渊兀自行于一条崎岖小路上。
左右都是犹如刀削的陡峭悬崖,下面则为无尽虚空。
没过多久,他就看到一座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巍峨大岳。
几乎超出视界,无法包容。
其高,几乎深入九天;
其广,已然囊括十方;
其大,仿佛承载大千;
其重,更是超迈诸界!
总而言之,纪渊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般宏伟险峻的巨山高峰!
差点把脖子都给仰断,也没能窥见山巅。
“敢情八万四千丈,只是一个虚数?这要怎么攀,才能登上顶峰?”
震惊之余,纪渊迅速收拢心中的杂念,不再多想这些。
他是为了领悟不动山王经的炼骨之法,并非真正过来攀山!
不管苦海多大,横渡而过!
无论须弥多高,攀至顶峰!
心念一定,纪渊就准备开始行动。
他站在山脚下,观摩了半晌。
旋即,眉头微微皱紧,好似遇上难题。
这座由铜钵映照的须弥大山,本该显得平坦宽阔的山脚之处,却格外凌厉陡峭。
每一道曲折、每一起凹伏,都穷尽人力!
犹如生长着无数棱角,扭曲恣意到无与伦比,几乎没有落脚下手的地方!
“万事开头难,希望中间不要更难,结尾不要最难。”
纪渊笑言,正色以对。
他稳稳地踏出一步,直往山脚行去。
抬头向上看去,更觉得此座大岳山峰,巍峨无常,怪石嶙峋。
惊崖陡峭,如一头盖世猛兽,夹杂滔天凶势啃噬而来。
经过横渡苦海的经历,纪渊也算有了几分磨练,心神保持沉静。
纪渊深吸一口气,伸手握住一块湿滑平缓的微凸之处。
脚下呈正八字贴撑山壁,手臂五指张开,竭尽全力,引体上攀。
整个身形好似龙蛇,必须不断地弯曲弹抖,才能牢牢地立住,免得跌落下去。
雄浑的气血,好似烈烈烘炉揭开盖子,喷薄出来!
“原来,临济大师所说的攀山,竟是这个意思!”
纪渊忽然明悟过来,山脚之处的棱角横生,导致他每上一步,都要消耗巨大的气力。
无论是手攀之地,亦或者脚撑之所,都极为艰难才能抓稳立足。
往往需要用心感悟山石的走势,再把全身的筋骨都调动起来,才能成功做到。
仅仅往上攀爬九十步,尚不足两丈之高。
身具【虬筋板肋】和【龙象大力】两道珍稀命数,以及凝聚十道气脉,底蕴雄厚的纪渊,已经有些感到疲累,开始大口喘息。
“这座须弥山峰,远看险峻如天,高不可攀,挫折胆气。
近观狰狞似兽,獠牙突起,根本无可行之途,可借力之处。
实是难也!”
纪渊汗如雨下,咬牙坚持。
犹如攀附在山体上的渺小龙蛇,不断地磨砺自身筋骨。
不过两个时辰左右,他的身体就已颤抖如筛。
周身肌肤无一处不酸,无一寸不痛。
仿佛无数根钢针刺扎,疼得每一丝筋肉、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抖擞。
这是他体魄大成之后,再也没有尝试过的极端痛楚。
“难怪临济大师会说,须弥山高八万四千丈,寸寸都是骨与血!
每挪一步,每攀一次,都要压榨全身!
像是猛兽撞击山石,将躯壳弄得血肉模糊,如此就能更加坚韧一样!”
纪渊喘息如牛,体内十道气脉铮铮颤鸣。
好似干涸的田地涌现清泉,再次生出沛然的气力。
他十指如钩,磨掉皮肉。
死死地抓入坚硬山体,再一次艰难前行!
体内的大筋绷紧,好似强弓拉成圆月。
两百零八块骨头更是互相摩擦,剧烈的疼痛之下,粘稠如汞浆的血液奔流。
像是一团团猛油点燃,化为烈火炙烤着表面无瑕的白玉肌体。
煎熬的同时,又带有蜕变的舒爽!
随着攀山之举,越来越快。
盘踞心脉的不动山王经,如龙似蛇的经文如同灯花。
一个又一个爆裂开来,牢牢刻印于识海。
“头回攀登须弥山,居然已经跨出六十丈……老衲的确没有看走眼,天生的横练筋骨,禅武奇才!”
过得许久,杀生僧耷拉的眼皮略微抬了一抬,扣落于地的铜钵翻起。
他的眸光垂落,好似佛祖低头俯瞰人间。
双眼之中,呈现一幕震撼的画面。
浑身浴血的渺小的人影,恰如龙蛇蜿蜒,昂首向上,意欲登天!
距山脚起始之处,已有六十丈多高!
外人也许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,但作为传承皇觉寺隐脉的杀生僧却很清楚。
“什么悬空佛子,密宗菩萨!如何比得过老衲的衣钵传人!
六十丈!二代祖师创功演法之时,第一次,亦不过攀了八十八丈!”
杀生僧似是老怀大慰,苍老的面皮连连抖动,收不住畅快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