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四章 拦路城外,老僧掷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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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和尚低头诵念佛号,平平无奇踏出一步。

“咚”的一声,似闷雷滚走,夯实厚重的黄泥官道猛然抖了一下。

尘土震得松散,好像地龙翻身。

滚滚烟尘冲天而起,惊得飞驰而来的黑色蛟马嘶鸣不已。

呼呼呼!

大风起兮!

强劲的气流把那袭崭新僧衣往后拉扯,皮肉贴紧的枯瘦老和尚手持破钵,面带微笑。

干瘪的肌体之下,根根大筋如龙蛇扭动,传出江河奔流、汪洋肆意的哗啦声音。

那是气血在沸腾!

犹如滔滔不绝的龙河悬挂当空!

骇人得很!

简陋茶寮里的一众客商,压根没有看清这一切。

只觉得地面隆隆作响,狂风呼啸卷过,动静闹得极大。

那个貌不惊人的老和尚霍然起身,抬脚迈出,而后落下。

明明只是一步,却好像使了缩地成寸的大神通。

整个人“唰”的消失不见,半个弹指间,再出现在五十步外的宽阔官道。

“阿弥陀佛,施主且慢行。”

老和尚右手持钵,声音不高不低。

“不知死活的僧人,竟敢拦路……”

坐在马背上的,正是凉国公府管事杨平。

他瞥见一抹僧袍身影突兀挡在大路中央,诧异之余不禁发出冷笑。

直接抖动缰绳,夹紧马腹,狠狠地冲撞过去。

一头几千斤重的蛟马,加上自身几百斤重的血肉骨架,全力奔行之下,有多恐怖?

莫说是人!

就算一堵铜墙铁壁横在面前,也能顶出个窟窿来!

“老和尚没见识过军阵沙场,成千上万的精锐铁骑,人马合一势头猛烈,再厉害的武道高手,只要没成大宗师,一个冲锋便没了……”

杨平心念电闪之间,脊柱大龙绷紧,腰身如弓弯曲,几乎伏在马背上。

如此施为之下,其速更快,其势更猛!

半个呼吸不到,黑色蛟马飞驰而至。

它出自西北龙河牧场,乃是军中所用。

受过专门的训练,见人不避,很难受惊。

放到战场之上,可以肆意冲杀,不惧霹雳雷火的震天威势。

踩死你!

这头高大蛟马鼻孔喷出两道粗重白气,流露出凶悍气势。

扬起前蹄,用力踏下!

“孽畜。”

老和尚面色不变,左手五指舒展,并做一掌平直推出。

简单至极,毫无花哨。

可任谁也想不到,那具风烛残年、衰如朽木的枯瘦躯体内,竟蕴含着极为可怖的龙象大力。

嘭嘭嘭嘭嘭!

翻掌之间,一连串的炸裂声音顿时响彻!

方圆百步之内的庞大气流受到挤压,变得粘稠无比,层层叠叠紧密似沉铁。

彷如天京雄城被捏于掌中,轰然砸落!

那头黑色蛟马目露惊恐,仰头嘶鸣。

剧烈颠簸之下,当场把背上的杨平甩脱下去。

人仰马翻!

纵然它未通灵智,可那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威压却是真切感受得到。

斗大的血色“死”字,伴随着强烈的精神冲击,深深烙印于双目,永生难以磨灭。

咴!

黑色蛟马哀声不绝,似是求饶。

老和尚眸光平静,无动于衷。

那一掌的强横劲力落下,直接把这头可日行八百里的上等良驹拍得跪倒下来。

全力冲撞的凶猛力道,顷刻就被消解化去,连僧衣都未卷动。

“饶你一回。”

老和尚轻叹一声,终究怀有慈悲之心。

眨眼间,收住九成力道。

翻转掌心,托住脖颈,免得黑色蛟马失蹄折足。

又彷如拈花一般,举重若轻微微一抖,便将其抛飞数丈。

过得片刻,那团黑色身影方才平稳落地,未曾伤得分毫。

“去吧。”

老和尚挥手道。

“咴咴!”

那头黑色蛟马不敢违逆,转头沿着原路返回。

这一切似缓实快,只在电光火石之间,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楚。

落到他们眼中,就成了老和尚一步跨出横于官道,单手掷飞蛟马。

“这人,莫不是悬空寺的首座!修为有成的大罗汉!”

茶寮老板瞪大眼睛,屏气凝神,怀疑自己看到了神仙下凡。

那样凶悍的高头大马,随便被甩上天了!

“这是高僧!真正有法力、有神通的大师啊!”

茶寮内各个激动无比,议论纷纷。

唯独那个长相尖瘦的中年客商惴惴不安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也不怪众人如此,盖因圣人曾经做过和尚,景朝亲善佛门。

一南一北两座圣地,悬空寺和皇觉寺。

其名气极大,香客如云。

然而,那些境界高深的一脉首座,方丈主持,鲜少踏足俗世。

要么闭门清修,要么参悟神功。

没点际遇或者出身,外人向来无缘一见。

最多从半真半假的流言传闻中,揣测其人的威风。

不够直观的想象,哪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。

“你是什么人?敢拦凉国公府的马?!”

杨平如临大敌,望向不显山不露水,并无惊人气象的枯瘦老和尚。

他是换血三境的武者,眼力比凡夫俗子更加敏锐。

对方最可怕之处,不在于掷飞蛟马的强横气力,而是发劲随心的精深入微。

“那头蛟马落地之后,毫发无伤。

可见老和尚的卸力、化力、运力……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境界!

此人的武功,绝对不在我之下!

甚至,还要更高一筹!”

杨平自问调换过来,他能做到双拳毙马,成功拦路。

但想要将其掷飞,不伤半点,却是有点难度。

“凉国公府……那就没错了。

老衲正是要劝一劝施主,莫要前往天京。

那里是凶险之地,执意过去,怕有血光之灾。”

老和尚低头道。

“大师会看相?”

杨平眉头微皱。

“敢问进的是哪家寺庙?拜的是哪一路真佛?”

老和尚摇头道:

“谈不上精通,略懂而已。

老衲入的是大雷音寺,拜的是过去世尊,与天底下的修佛之人一样,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跟脚。”

杨平眸光闪动,眼底掠过一丝蔑然。

这老和尚好大的口气,也不怕闪了舌头。

那大雷音寺,位于须弥灵山,乃佛陀修行之处。

传闻太古之后,道路早已断绝,再无人听过声如雷震的世尊说法之景象。

即便悬空寺、皇觉寺的大德高僧,他们也不敢说自己有望踏入灵山,修成正果。

一个无门无派的野狐禅,却好意思大放厥词?

当真可笑!

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奉劝大师还是慎言为好,小心造口业。”

杨平略懂佛法,冷淡回应道:

“不管你是哪条道上的人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敢动凉国公府的马,绝没有什么好下场!

方外之人也一样!

大师,我看你修行不易,还是快快离去,莫要自误!”

一顿威吓之言,杨平张口就来。

景朝前后马踏江湖两次,他身为凉国公府的管事,怎么可能怕一个野狐禅!

老和尚持着那口破钵,平静道:

“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

老衲是不想施主……平白丢掉一条大好性命。

凉国公何等的豪杰,沙场上的百胜之将,大帐里的不败之帅,何必与一个小辈为难。”

杨平似乎反应过来,猛地踏前一步,大笑道:

“原来是辽东泥腿子寻来的帮手?你既然知道,我家国公爷一生杀伐决断,那就不该拦路、不该出手!

得罪凉国公府,自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!

纪九郎一个军户贱种,害了国公爷的义子,只用一条命来抵,还算便宜他了!”

老和尚沉默一下,似是无话可说。

低垂头颅,锃亮的脑门上,十二个戒疤赫然醒目。

“果真是野狐禅,不知天高地厚,装模作样给自己烫十二道戒疤……”

杨平眉毛一挑,更加觉得好笑。

僧人出家后,第一件事就是剃度。

经过打坐念经的漫长学习,得到方丈、首座认可,

才能持戒,成为真正的和尚。

这时候,寺庙便会为其烫下第一粒戒疤。

持多少道戒,便烫多少粒,

以示心中之诚,修为之深。

其中最高,可达十二之数,此为“菩萨戒”。

意思是,即便证得菩萨果位,也只需要持那么多戒。

天底下,可持菩萨戒的僧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。

那都是足以被称作“大罗汉”,“大菩萨”的佛门大德。

“老和尚,你这身武功难得,为了一个泥腿子沦为朝廷钦犯,可不值当。

乖乖让出一条去路,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。

否则,我持凉国公府的腰牌去报官,发下海捕文书,治你一个挑衅朝廷的罪名!”

若非这挡路的贼秃驴那一手掷飞蛟马,过于惊世骇俗,杨平才懒得费这么多口舌。

他服侍凉国公已有十年,见得太多被朝廷打折脊梁骨的江湖中人。

其中不乏开辟气海,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。

为了保住自家门派传承,心甘情愿做国公府养的狗。

“施主,请你继续上路。”

老和尚思忖良久,似是无可奈何让开身子,退到一旁。

“算你识相,记得把那头蛟马找回来,要不然,你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杨平心头松了一口气,眉宇间露出傲然之色,大步前行。

凉国公名声在外,就连三教六统的门人听到,也要给几分面子。

更何况,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狐禅!

天底下不遵王法的江湖人,这几十年来差不多死绝了!

“施主有一句话,也许说得没错,命确实分贵贱。

但在老衲看来,国公府的义子,并不比辽东军户值钱。

毕竟,畜生怎么比得了人。”

老和尚举起那只盛过酒肉、装过茶水的破钵,反手往下一罩。

遮天蔽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