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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二时,野外生存课的刘老师不止一次带我们前往山林露营,进行实践活动。他的带队名单似乎就那样根据第一次活动固定了下来,我和摩川被迫绑定在了同个批次里,甚至同个帐篷。
记得那会儿已经是临近寒假了,差不多是最后一次野外实践,北市的十二月室内已经供暖,室外最低能达到零下五度左右。
夜晚,众人围坐在篝火旁,兴致勃勃听刘老师讲他当兵时的那些事。
“山里的情况瞬息万变,特别是高原雪山,天气预报有时候是不准的。”讲着讲着,刘老师开始引入他的生存小妙招,“如果我们在山里遇到极端天气,风雨雪雾,迷路了,或者实在走不了,首先不要惊慌,保持镇定,找离你最近的防风防雨庇护点,利用一切身边的可用资源维持体温,保持干燥。”
“其次,你分析一下自己身体情况能不能等天气好转自己折返,不能,有手机打手机,有卫星电话打卫星电话,原地等待救援。”
“最后,为了让救援队更快找到你,积极吹响救生哨,或者靠烧树枝产生浓烟引起救援队注意。”
一名男生听后举起手问:“那如果什么通讯器材都没有,队友重伤濒死,极寒模式,四周大雾,能见度低,救援不知什么时候能来,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应对?”
有人笑道:“你搁这极限挑战啊?buff都叠满了。”
对方也笑了:“极端天气都能遇到,那极端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嘛。”
“说得对!”刘老师不仅没觉得男生找茬,反而夸奖道,“有这样举一反三的求学精神很好,确实,也不是没有可能遇到这种极端情况。如果你的同伴危在旦夕,你首先需要为他/她处理伤口,尽可能维持体温,然后就是灵活应变。”
刘老师这话实在有些模棱两可,我双手撑在身后,忍不住追问道:“什么是灵活应变?”
刘老师顿了顿,道:“就是判断当下的情况和你自己的情况,你认为你能不能找到救援,他/她能不能等到救援。一般这种时候就是见证人性的时候,珠峰上多少看着同伴死在眼前的,没办法,根本救不了,一人一个夏尔巴人都不行。氧气不够,死;跌倒爬不起来,死;高反身体吃不消,还是死。救人是拿你自己的命匀给对方,争取一起活下去的机会,但失败了就是双死。”
我一挑眉,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:“不管,自己大概率能活;管了,可能双活,也可能双死。是这意思吧?”
刘老师不说“是”也不说“不是”,只是不说话了。
“还是看那个人是谁吧,陌生人就算了,亲人我肯定得救啊……”
“父母的话,就算我自己死了我也要救他们的。”
“也是这样说说,到了那种极端环境,说不定人的心态会变,救的变不救了,不救的变救了……”
短短时间内,其他人纷纷做出决断,给出了自己认为最妥当的答案。
我嗤笑一声,举高双手伸了个懒腰,道:“别人爱怎么牺牲怎么牺牲,但……我选‘不管’。”
身旁的人回头看过来,有些意外,又有些质疑。
我迎上摩川的目光,挑衅似的回瞪回去:“干什么?不当英雄犯法吗?”
他观察我半晌,淡淡收回视线,再次看向火堆:“不犯法。”
不犯法你看个屁!
我用眼刀攻击着他的后脑勺,嫌弃地往另一边挪了挪。
“只是不懂,你为什么要说谎。”摩川的声音再次传过来,轻轻缓缓,漫不经心,似乎只是单纯地不解。
英雄果然不是好当的。
昏沉着醒来,视野一点点由模糊转为清晰,我指尖稍稍一动,床头就响起一阵刺耳的仪器嗡鸣声。
严初文和孙曼曼一见我醒了立马凑上来嘘寒问暖,关心备至。
“柏胤,你醒了?感觉怎么样?”
“哥,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?”
我口干舌燥,嗓子都要冒烟,而伴随着呼吸,胸口每次都会泛起无法忽视的疼痛。
“渴,疼。”我言简意赅道。
孙曼曼赶紧去倒水给我,严初文则大概解释了我目前的身体情况。
我断了一根肋骨,但好在不严重,没有错位,只需要保守治疗就行,其它就是摔下山坡受的一些皮外伤。
就着吸管喝了半杯水,由于不自觉地胸腹用力,躺回去时,我脸都疼得扭曲了下。
“对不起啊哥,这次都是我害了你。”孙曼曼满脸的歉疚。
我有气无力地安慰她:“天气不好怎么能怪你呢。梁暮怎么样了?”
“她没事,现在在楼下病房挂水呢。”说到最后,孙曼曼红了眼眶,似乎仍然心有余悸,“我们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了,我给梁暮吸了一瓶氧气也不管用,她一直说疼,还发烧了,要不是救援人员来得及时,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。”
接着,她和严初文你一言我一语,联合诉说了昨晚的惊心动魄。
由于天气变化实在太突然,团队里唯一剩下的层禄族向导当机立断选择下撤。
第四峰和第三峰之间有条岔路可以通往山下的村庄,徒步只要四小时。他们下得太急,下到一半才发现少了我们,但那会儿山上能见度已经只有四五米,连层禄族向导都不敢贸然上山,一群人商量之后便选择下山寻求当地援救。
“有三个夏人在南坡失踪了,两女一男,都很年轻。消息从瓦孝传过来的时候,我就觉得不对,怕是你们那个团出事了,结果一打听,竟然就是你们。我急得不行,立刻就通知摩……”严初文明显地停顿了片刻,瞥了眼边上的孙曼曼,语调含糊地掠过了这段,“到了南坡山脚,我上不上去,只能等在下头干着急,你都不知道我一个晚上是怎么过来的。”
说到最后,他话语里带了丝哽咽,缓了半晌才继续道:“大概凌晨两三点的时候,曼曼她们才被护送下来。一下来曼曼就问你的情况,知道你还没消息,哭得差点厥过去。”
孙曼曼闻言眼眶瞬间又红了,眼泪一声招呼不打就掉了下来:“如果这次你有什么事,我…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。”
她哭得我都有点想哭了,要是就这样死了,想想确实好不值啊,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。
我抬起手,勾勾手指,让孙曼曼上前。
她抹着眼泪凑过来,以为我要说什么。
我笑了笑,一掌落在她头顶,揉乱她的头发:“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曼曼又坐了会儿才下去陪梁暮,她一走,严初文将床边的椅子往前面拉了拉,凑近我道:“你这回,真是把摩川吓惨了。他一路送你到医院,确认你没有生命危险才回的棚葛。”
随后,他将方才那段掠过的细节又重新说与我听。
“我把你们三人在山上失联的事告诉摩川后,他当即就说要和我一起去瓦孝。到了那边,层禄人一下就认出了他,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。然后他就说要跟救援队一起上山去找你们,你不知道,那些层禄人都要疯了,怎么也不肯让他上去,说一定是你们惹恼了山君才会有天罚。摩川就说他是山君的言官,沧澜雪山感觉到他的到来,一定就会平静下来……”
“不顾族人的反对,他一意孤行参与救援,从天黑找到天明,最后顺着你留下的记号才找到你。”
哦,对,我跟着小狗一边跑一边还用石头在地上做了标记,天黑可能看不见,但天一亮摩川就能发现。那还是我们一起上野外求生课学的。
“这次太险了……”我静静听完,不无后怕地道,“谁知道buff能叠这么满。”
严初文一愣,笑了:“还能开玩笑,说明你精神挺好。”
病房安静下来,他看着别处,逐渐魂游天外。
我身体还很疲倦,见他不说话了,闭上眼准备继续休息。
“那个……”
我刚凝集的一点睡意被打散,睁开眼,见他欲言又止,就是不说重点,忍不住催促:“说呀。”
严初文磨磨蹭蹭老半天才说:“摩川回去后,从棚葛的长阶下三步一叩首,一路磕头磕回的鹿王庙。”
“……什么!他为什么?”我一激动,差点要坐起来。
严初文连忙按住我:“他说他说错了话,做错了事,要求山君原谅。”
那台阶有上千阶,三步一叩也得叩几百个头吧?他之前不是挺横吗,还朝山君乱发脾气,怎么转眼又怂了?
我又气又急:“他怎么样?”
“比你好。”
见他表情不似作伪,我稍稍松了口气。
“我这骨折几时能痊愈?”我心中想要见到摩川的渴望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巅峰,恨不得此时此刻插上翅膀飞到鹿王庙去。
躺在雪地里一晚上,够我把一辈子的事都想清楚了。
“医生说住十天左右医院就能出院了,之后主要就是静养。怎么,你有急事?”
“嗯,挺急的。”我一脸严肃。
“工作上的事?”严初文又问。
我看着他:“我急着……撬山君墙角。”
“……”严初文的表情都空白了。
“如果这次意外,真的是山君降下的怒火,那祂一次杀不死我,以后也别想弄死我。”我用最虚弱的语气,说最狠的话,“祂的老婆、孩子,总有一天都是我的。”
严初文回神一般猛地倒抽口凉气,举起双手捂住自己耳朵道:“我自动清空一分钟内的所有记忆,你就当我什么也没听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