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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雪寒的死讯,最后我只告诉了菀姨。她在电话那头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,边哭边骂老天不公,骂柏齐峰那个没良心的,也骂我妈看不开,要为一个渣男放弃大好红尘。
起初我还想通知一下柏齐峰的,后来听菀姨这样一骂,觉得以他的良心,应该都不会为我妈皱一下眉,也就没费那功夫。
兴许是那天山里受了寒,回海城第二天我就感冒了,而且是重感冒,嗓子疼,鼻子塞,一睁眼天旋地转的,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。
可以说有意,也可以说无心,我一连几天没有联系摩川,想着以他的性子,我不找他,估计到他回厝岩崧也不会来找我。谁想,到第四天的时候,我还在家虚弱地躺着,他忽然给我来了个电话。
那天给他的三份合同,他已经全部签完,身份证复印件也准备妥当,打电话来,是想问我合同要怎么返回。
我鼻子塞得厉害,说话时鼻音重到前一个字跟后一个字都快黏在一起:“你叫个闪送,或者快递到付吧,我等会儿把地址给你。”
摩川低低“嗯”了声,隔了好一会儿才问:“你声音怎么了?”
我在床上翻了个身,咳嗽着道:“有点感冒,小毛病,没事。”
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静默,我晕晕乎乎,昏昏沉沉,好像听到摩川说了什么,又好像没听到。
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我努力拉回自己飘散的思绪。
“我说,我带了层禄族的草药,治疗感冒鼻塞很有用,我给你送过去,正好把合同也带给你。”摩川道。
可能真的是病糊涂了,我竟然没觉得这话有问题,直接就说:“好啊,那你给我送过来吧。”不存一点犹豫婉拒。
挂了电话我就睡过去了,一直到外头门铃响才猛然惊醒。
等等,摩川要给我来送药?!
从床上起来到去开门,总共也就十来米的距离,我一路拾起了地上的各种衣物,将桌上的外卖盒丢进垃圾桶,还进卫生间洗了把脸。一通极限操作下来,给摩川开门的时候,呼吸都微微带喘。
“来得还挺快。”我错身让他进来。
摩川的身上带着丝丝缕缕的寒凉,哪怕足不出户,我也可以想象今天是个多冷的天气。
“你发烧了?”他将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,打量我的同时,脱下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。
我抹了抹微微冒汗的额头,心虚道:“哦,没有,可能是空调打太热了。”
摩川带来的草药用纸包裹着,一只拳头那么大,甫一打开,屋子里就溢满了植物的清香,连我重度鼻塞的人都闻出来了。
我家的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,由于厨艺实在不行,我只用它做过几次泡面,有几口锅还是崭新崭新的,一次都没用过。
“你会煮吗?”我见摩川将草药全部倒进了一口不知哪儿找出的深锅里,不无担心地问道。
他打开抽油烟机,闻言什么也没说,只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地回头睨了我一眼。
差点忘了,他没有成为频伽前,也是要像黎央那样劈柴、洗衣,自己学着照顾自己的。
“行,我回床上休息,不打扰你了。”我做了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,转身回屋里了。
大三下半学期,五一长假那会儿,摩川也生过一场病。
厝岩崧实在太远,摩川来回一次太麻烦,所以他一般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,其它节假日都会留在北市。
那次我也没回家,只不过我是和同学一起去隔壁省玩,六、七个男男女女一块儿自由行。
玩到第五天的时候,严初文突然打电话给我,问我在不在学校。
“我不在啊,我们明天才回呢。”
“这样……那没事了。”说着他就要挂电话。
“你到底干嘛啊吞吞吐吐的?”我叫住他,“有什么事你说呗。”
严初文这才告诉我,原来是摩川病了,昨天发消息还有回应,今天消息不回,电话也不接,他就有些担心,怕对方是不是在寝室出了什么事。
“他病了?”我眉心一动。
“嗯,没事儿,你玩你的,我再找找别人。”
结束通话,我点开通讯录踌躇着给摩川打了个电话,响了足足有一分钟他都没接。
【明天下雨,他们说不想玩了,今天就回去,等到了学校我去看看他吧。】
跟严初文发完信息,我就打开高铁购票软件,买了当晚的高铁票回北市。
两地相隔不远,八点出发,九点多就到了,打车回到学校,离严初文打电话给我还不到三小时。
假期的宿舍走廊一片寂静,又很黑,我打着手电,边暗骂学校死抠连个灯都舍不得开,边用力拍打严初文他们的宿舍门。
拍了有两分钟,我都已经决定再一分钟摩川不来开门就撞门进去,门从里面打开了。
“有完没完?”摩川一手撑着门框,另一只手挡住刺目的光线,看着嘴唇皲裂,脖颈汗湿,脸也白的跟纸似的,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,说出口的话却比任何时候都不客气。
我关了手电,比他还不客气:“你在寝室你干嘛不接电话?知不知道让……小严同学很担心啊?”
他摇摇晃晃转身往屋里走:“初文?我不是回他消息了吗?”
看得出他确实病得不轻,一步三喘,连声音都嘶哑了。
“你回他了?”我一挑眉,正要发信息质问严初文,发现人家一小时前就给我说了这个消息,只是我忙着赶路没看。
“……”行吧,是我的问题。
“你来干什么,你不是讨厌我吗?”摩川磨磨蹭蹭爬回床上,倒回枕头里那一下,跟全身的骨头一下子散开了一样。
我关上门,扫了眼他桌上的杯子,空的。
“明明是你先讨厌我的吧?”墙角的保温瓶一个个晃过来,终于晃到个有水的,我倒了半杯,发现已经凉透了,拎着瓶子准备去水房加水。
铁架床上,摩川带着嘲讽的声音飘下来:“你们夏人,不仅花心,还喜欢冤……”
最后几个字含糊在他嘴边,我忙着开门,没听清,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话。
打完水回来,我站在椅子上给他喂了点温水,见他双眼迷离,反应迟钝,忧心地问:“你真的不用去看医生吗?”
他摇摇头,毫无预兆地来了句:“我想吃糖。”
“吃糖?”我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可他又说了一遍:“嗯,吃糖。”
那会儿外卖业不像现在这样发达,什么都送,还是以餐饮为主。他想吃糖,我寻思着是不是长时间不吃东西闹低血糖了,赶忙跑出去给买了一堆零食点心,光糖就有白砂糖、酸梅汤、水果糖等等好几种。
大晚上的,还开着的小超市很少,我走了1公里才找到,结账时又遇到下雨躲了会儿,等回到宿舍楼,都已经过去一个小时。
走的时候我没关门,怕它不小心被风带上,还特地用摩川的一只拖鞋抵着,结果回来一看,门是没关上,摩川下来了。
扶着梯子,他只穿了一只鞋,另一只脚因为没找到鞋迟迟无法下地,他茫然地四下寻找着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你下来干嘛?”
他一下抬起头,脸上是显而易见地错愕:“关门……我还以为你走了。”
“快回去躺着。”我赶他上去,抽纸巾压了压头发上的水,“你不是要吃糖吗,我给你去买糖了,外面下好大的雨。”
“……我说要吃糖?”他爬到一半,疑惑地回头。
“不然我大半夜没事做跑一公里锻炼身体?”
我顺便还在药房买了退烧药和体温计,但体温计是水银的,我没操作过,就算售货员说放在舌头下面就行,我还是有点担心,把超市袋子扔上床让摩川自己吃后,就开始坐下面查各种水银体温计的使用说明。
头顶上方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,过了会儿,我听声音停了,拿着药和水再次踩上椅子。
他吃了药,抬着微微泛红的双眼,小声对我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下,有点酸,有点涩,还有点痒。
“测个体温再睡。”我慌忙下地放好杯子,拿了体温计上去,“这个要压在舌头下面,千万不能咬,里面是水银,会中……”
我话还没说完,摩川就拿过我手上的体温计塞进了自己嘴里。
“我知道,我们那儿都是这样的。”他含着体温计躺回了床上。
两分钟一到,我拔出来看了眼,39.8℃,没到40,但也挺高的了。
东西不吃了,放床上碍事,我寻思着替他把塑料袋拿下去放好,刚动他就一下子抓住,从里面掏了什么东西放在枕边。我一看,是卷太妃糖,再看塑料袋里,蛋糕巧克力,他一样没碰,就吃了几粒太妃糖。
“其它不要了?”我问。
“嗯,这个就够了。”他缩回被子里,将自己裹紧。
我懒得回去,干脆在严初文床上凑活了一夜。
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,又或者那些糖起了效果,熄灯后,摩川反而有了精神和我说话。
“摩川这名在你们层禄有什么深层含义吗?”聊的东西也没什么方向,就瞎聊。
“摩川,梵音mamaka^ra,谓之‘我所’,意为身外所有物。我与我所,便是全世界。”摩川的声音没多会儿从对面传来。
我听不太懂,但能感觉到挺厉害的:“酷!你这名字多有文化,不像我,我可烦死我的名字了,又难念,又无聊。”
胤,传承之意。柏胤这名字连在一起,大抵就是柏家子孙的意思。
聊着聊着,我有些犯困。
“话说,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?”
“一开始。”
我打了个呵欠,闭上眼,意识很快飘散开来:“大一开学没多久,我来寝室找严初文……那次?”
他许久没有回复,我以为他是睡着了,便也放心任由意识游离。
“无论……哪一……”进入黑甜乡的上一秒,他的话断断续续飘进我耳里。
摩川那药,煮了得有个把小时,煮得满屋子药香四溢,端上来时,黑漆漆一碗,比我姥姥以前用来染白头发的染发膏都要黑。
“捏住鼻子喝下去,明天就好了。”我往后退一点,摩川就把碗往我跟前更送一点。
我抵住床头,咽了口唾沫:“你先等等,让我缓缓,做会儿心理准备。”
接过他的药,我连做几个深呼吸,眼一闭,把整碗药灌了下去。
这药一喝下去根本没法儿停,一停舌头就琢磨出味儿来了,一琢磨出味儿,身体就开始自发地排斥这种剧毒一般的味道,所以连换气我都是喝完了再换的。
喝完了,我捏着碗趴在床边濒死般地喘息,正苦得怀疑人生,视野里猝不及防出现了一颗糖,一颗太妃糖。
顺着糖往上看,摩川坐在床沿,表情竟然可以称得上是“温和”的。
“压一压就不苦了。”说着他把糖往我面前又递了递。
他好像在扮演“频伽”哄小孩子啊。
怔愣半晌,我拿过那颗糖,笑了。
我好像有点明白先前在医院,摩川为什么不接我那颗糖了。
我以为大家长大了,糖不管用了,其实不是,糖还是有用的,就是……太甜了。
甜得让人上瘾,让人无法满足于只有这一颗小小的糖果,更让人害怕,这种甜消失后,要面对的万千苦楚。
不是不想接,是不敢接。
紧紧握住那颗糖,我竭力维持嗓音的平稳,用最寻常的语气,说出这辈子最痛彻心扉的话。
“摩川,我们做朋友吧。”